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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bot:机器人的外表下,是一个个真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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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提图

来源:看理想(ID:ikanlixiang)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今天的世界,是同一个故事的万千版本。” 这是《正午故事》的开篇,也是今日信息时代的一个缩影。

如今,我们都对充斥着假新闻、营销、不实报道的“雾霾般”的信息环境感到可叹,而与此同时,却出现了这样一个奇特的存在——微博bot

bot,源于英文‘robot’的缩写,指的是一个机器人般的运营者,搜集着关于一个话题的集合。

近些年来,微博bot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们或是自主收集,或是向读者征集,其中不乏让人意想不到的有趣存在。

没人知道他们背后的人是谁,他们像一群神秘而负有使命的人间观察者,自发地成为发声筒,搜集那些真实却不被看见的人间故事,有意或无意地对“同质化叙述”进行了一场反抗。

这篇文章带你认识两个“展现人间故事”的微博bot,以及藏在他们背后,运营者的样子。

@偷听bot:

偷偷听一听这个人间

“偷听bot”,顾名思义,是一个收集人们偷听到的对话的bot。

比如这样:

“偷听bot”背后的运营者,是一位还在上大学的男孩“阿听”。

从去年2月起开始运营起,“偷听bot”短短几个月已拥有近40万粉丝。和大多数同等量级微博不一样的是,“偷听bot”的界面干干净净,没有商业内容,每一条内容都以一个👂的表情很有仪式感地开始。好像进到这里来,世界都顿时变小声。

“偷听bot”第一次被小范围熟知,是因为4月27号的一条内容:

在那之后,阿听每日收到的投稿多了起来。无论是幽默的、心酸的、温暖的,这些投稿人偷听到的片段,拼贴出一个由模糊到清晰的世界,映射出这个社会的各个景观。

“偷听bot”里的三言两语,和“微小说”完全不同——虽然一些投稿确实能让人感到电影金句般的恰到好处,但偷听bot里细碎的对话,依旧让人感到一种强烈的真实,一种区别于人造感的“生活里的戏剧性”。

阿听说起话来很温柔,他说“偷听bot”是在“偷偷听听这个人间”,若是给他发送稿件,你会收到一条温柔的自动回复,“谢谢你的耳朵。” 他就像一位静静的收藏者,把世间上转眼溜过去的对话珍藏成册。

(以下是和偷听bot“阿听”的采访)

看理想:为什么会萌生做“偷听bot”的念头?

阿听:去年寒假时,我经常去家附近的书店学习,原本习惯用耳机和世界做隔断,但是当时犯耳炎不能戴耳机。

书店人来人往但又安静,就在那段时间,我听到了对桌备考教师的女生的话,患感冒店员的话,为孩子买寒假习题的家长的话。把几次听到的话用文字来平面地展示时,我发现日常生活一点也不缺乏浪漫和戏剧冲突,那时我开始有偷偷听一听这个人间的想法。

看理想:在做bot期间是否有遇到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阿听:有一段时间常发布关于生离死别的稿件,那时我开始收到一位用户的关于自幼双亲离世的私信,不作投稿,单纯想倾诉,完整地向我讲述了不与人道的从幼年至今的苦难,我没做太称职的机器人,我跟随ta的陈述鼻酸难过,我发私信安慰,但记得ta最后说:“从前没有好运气,将来运气会爆棚,老天爷是攒着给的。”

有一种人的存在像一束光,我见过一束光,这是我作为“偷听bot”在互联网收获的珍贵经历。

看理想:“偷听bot”给你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改变?

阿听:每天一定要上线读私信、发稿件,好像自己在互联网有了一份编制工作。

看理想:给你发私信的,一般都是怎样的故事?

阿听:七嘴八舌可以概括一个小星球,是平淡生活的各种片段,其中尤以小孩的发言居多,我思考是因为小孩嗓门比较大,很好听见。

看理想:你会看微博上的其他bot的内容吗?

阿听:也会看的。个人感觉,无论是一百个关注者还是一万个关注者,每个真诚运营的bot都是独一无二的,都代表着某个小类的爱好。

看理想:你一般会选择把怎样的故事发出来?

阿听:筛选时尽量当个机器人,在内容上,不确定选择什么,但确定不选择的有不属于稿件范畴、对他人有冒犯、重复性高、不真实的几类稿件。

看理想:你觉得偷听bot里的氛围是怎样的?

阿听:偷听bot名字会带来歧义,阅读偷听bot更多几篇,会明白“偷听bot”不是趴在邻居墙头的坏蛋。

小街上商贩的高声叫卖,父母在饭桌的对话,老师在课堂的授言,都被称之为“偷听”,bot胖胖地收录着那些没在我们嘴巴里的发言。

更关注对话本身的写实感,有仿佛周遭生活的亲切感,这才是“偷听bot”的氛围。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bot:

她挖出了各式各样的家暴判决书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个微博名,来源于多年前冯远征、梅婷主演的同名电视剧。

那部电视剧里,男主对妻子噩梦般如影随形的肢体暴力、精神控制,成为了80、90后的“童年阴影”。

于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bot”沿用了这个“梗”,开始了它的互联网工作:搬运家暴判决书

法律专业的大四学生项江南是这个bot的运营者。起初,她萌生做这个bot的想法,是因为自己的论文——家暴判决书对家庭暴力的描述。

为了准备论文,她开始大量搜集家暴案件的判决书。在读完一千多份判决书后,她感到“案件中的那些描述太过于触目惊心”,因此有了把它们记录下来,让更多人看到的欲望。

“我觉得它们只能作为法律事实来分析很可惜,它们还可以成为更丰富的语料库,让更多人看到这些是真实发生在一个个个体身上的事情,家庭中的暴力行为仍然是大量存在的。”

和“偷听bot”不同,“不要和陌生人说话bot”的内容并非来源于用户投稿,而是通过项江南个人的收集。

项江南随手把她在卷宗里看到的案件细节,放到了微博上。有的是案件描述,有的是当事人陈词,有的是法官的判决词。

我们平时对于家暴案件的了解,基本来源于媒体的报道,非专业人员鲜有机会接触到法院对家暴案例的具体判决和阐释。

项江南发现了这一个空缺,将她所搜集到的判决书公布在网上。判决书里的一字一句,映射出在一个个中国家庭中,发生过的各式各样的性别暴力。

(以下是和“不要和陌生人说话bot”运营者项江南的采访)

看理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对女性权益感兴趣的?

项江南:很难说有一个明显的分界,对“女性”的认识是一个逐步从模糊到明晰的过程。

小时候我为自己身上带有的“男孩子气”、为自己躯干上的体毛而困扰,然后是对于一些公共领域的话题产生模糊的“不适”。我开始追问为什么,再一步步意识到我身为女性而需要面对的现实。

如果要提出一个具体的时间点,就是我在本科选修了一门叫《女性主义法学导论》的课程。在那门课上,我比较系统地接触了女性主义的起源、发展,以及其在我国女性主义目前面临的很多问题,在这之后,我的“不适”变得具体了,我会用性别分析的视角去重新审视我所经历的生活。

更严格地说,我并不是对身为弱者的女性权益感兴趣,而是身为女性的我要去努力改变一些事情。

看理想:你搜集了这么多家暴案件判决书,是否能总结出一些特点?

项江南:法律判决书远非是客观的,而是隐藏着一种春秋笔法,背后透露着法官的偏见。法官在撰写判决书时,父权制思维常常渗透到其笔下。这样达到的结果是将原本严重的家庭暴力行为消弭成为一般性的家庭玩笑情境,无视了妇女所受的暴力伤害。

看理想:可以举几个例子吗?

项江南:传统的父权制对于女性的“贞洁”有非常高的要求,而即使《婚姻法》规定明确男女平等,法院在审判时采取的也是“男性在男性要求下的平等”和“女性要对女性的要求下平等”——在大半男性出轨无责任的前提下,法院对于婚内女性的坚贞程度有极高的要求。

比如,在(2018)沪刑终15号的案件中(见下图),法院提出,受暴妇女因为有出轨的嫌疑,则对于其被殴打是具有责任的。法律无规定判决亦未解释,此种责任究竟系什么责任——

再比如,在一些“以暴制暴”(指夫妻间暴力受害者,用暴力的形式反抗)的案件中,法院常将家庭暴力行为和一般性的“小打小闹”等同起来,忽视了女性的暴力行为是面对男性的暴力而作出的抵抗。

在(2018)甘12刑终4号中,即使证据已经认定是丈夫先殴打妻子,法院仍认为这是一种打架。“被告人张某目无国法,因家务琐事与被害人闵某发生争吵后引起打架,打架中被告人持修眉刀伤害他人身体,致人轻伤,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

看理想:你认为这些不公正的表述和判决,是什么原因导致?

项江南:法院对于施暴方和受暴方暴力行为的定罪,以及在量刑方面会存在着偏差。原因,我归结于两点,传统立法将女性经验考虑在外,其依据的经验和理论都是站在男性的基础上,法律没有把对妇女来说很重要的经验和价值考虑在内。

然后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公私二分”并没有保护到家庭内部成员,家庭作为男权制的微缩单元,即两性地位不平等在私人领域的微观体现,系统性压迫婚姻中妇女的地位。

看理想:就你搜集的案件来看,你觉得2016年《反家暴法》实施后,法院对家暴案件的判决是否有什么改变?

项江南:存在着很多改进。以妇女以暴制暴的案件为例,以发生案件的时间为轴,类似案情所得到的刑期是不断减少的。据我所知,很多试点法院在具体的案件的审理方面都卓有成效。如签发“人身安全保护令”(《反家暴法》规定,当事人若遭受家庭暴力或者面临家庭暴力的现实危险,可向人民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上,及时保护了很多受暴妇女的权益。但是《反家暴法》多是宣扬性的法条,在具体实施操作中还存在着很多问题。

看理想:做了这个bot后,你最大的想法和感受是什么?

项江南:我记得我发布了几条家暴案例中女性受到极其惨烈的对待时,转发和评论有很多仇恨的情绪。在发布微博和回复评论的时候,我很警惕不要让这些内容去煽动性别对立,尽可能客观中立地陈述事实。女性主义、动物保护、LGBT活动的大部分参与者都是学生,因为没有更为具体的利益诉求了,很容易被人利用。

我曾经向和我的研究生导师求助,她认为如果做不到厘清就不要发言,因为一次误导需要十倍力量去纠正。我想的和她相反,我还是希望能力所能及地科普一些基本知识,让这些案例引发的讨论能有根据,有主张,能最后落到实处。所以还是尽量做到客观吧。

看理想:你和这个号的关注者是否有过一些让你印象深刻的互动?

项江南:有一次发布一个地方法院的案例,因为带了具体地名,当地工作人员联系我要我删除微博。语言不是很友善。

编辑后记:从早期的“树洞”到今日的“bot”,人们对于“他人的故事”一直保有倾听的欲望。

在急剧压缩的言论空间下,我们努力地找寻着某种真实。“偷听bot”和“不要和陌生人说话bot”这样的“民间自发组织”,让我们瞥见一些主流话语之外的空间。它有一种赤裸的真实。

在一些时刻,你甚至能看到鲜活的个体背后那个你我共处的时代——比如偷听bot里“性取向正常”的那个故事,它获得了如此多的转发和认同,无形中映射着一些集体共通的感受;又比如“不要和陌生人说话bot”里那些受暴女性的经历,一字一句都反射着当今社会的性别结构,仿佛一部今日世界的《生死场》。

而在bot世界里投稿、阅读、留言、转发中的你我,亦在参与一场真实社会图景的谱写——即使互不相识,我们之间依旧拥有一些共通的情绪。

在bot这样一个“机器人”的虚拟背景下,是一个个真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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