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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布里克的剃刀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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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坦利·库布里克》

    [法] 米歇尔·希翁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

    白杏珏

    在众多影史留名的导演中,斯坦利·库布里克或许是在商业与艺术之间,最游刃有余的一位。这位移居英国的美国导演,在类型片领域做出了超凡的成绩——很少有导演能够像他一样,既贡献出票房大卖、风行一时的作品,又让影评人和学者不断探究这些“类型片”的艺术成就。

    我们该如何定义库布里克的“风格”?究竟是什么,让我们能在黑色讽刺的《奇爱博士》、恢弘冷峻的《2001:太空漫游》、激进腾跃的《发条橙》、诗意柔美的《巴里·林登》乃至日常“庸俗”的《大开眼界》中,找到一条接连不断的线索?法国电影学者、“电影声学”创立者米歇尔·希翁在其著作《斯坦利·库布里克》一书中,正力图回答这个问题。

    毋庸置疑,希翁是一位杰出的电影研究者,同时也是一位真正有独创性的学者,开创了一门全新的学科——声学(Acoulogy)。大部分读者认识希翁,就是从《声音》这本声学研究著作开始的。这门学科的研究对象是广义上的声音,综合哲学、心理学、物理学多学科背景,而这种跨学科的研究方式也是法国当代学者的特色。

    不过,在《斯坦利·库布里克》一书中,希翁却采取了相对“保守”的方法,只关注电影本身,老老实实按照时间顺序,每章节分析库布里克的一部电影。这并不是一部刻板的电影教材,或者拼凑的影评文集。希翁在分析每部影片时,总会自然牵引到库布里克乃至其他导演的作品来进行对比,也会格外关注影片制作的整个过程,以及库布里克的商业野心。库布里克始终清晰地认识到,只有稳定的票房回报,才能确保他的创作自由。这位犹太裔导演在刚刚步入影坛时,就已经开始坚持这种实用主义:当第一部作品《恐惧与欲望》(1953)因诗意晦涩而遭到嘲笑时,库布里克便果断地决定取消这部影片的商业发行。后来,他公开承认的首部正式作品是一部典型的警匪片《杀手之吻》(1955)。在这部尚显稚嫩的影片中,库布里克在拍摄上已经展现出非凡的精确性,这种精确后来成为了他的代名词。

    很多人会以“反讽”来描述库布里克的风格,但这种风格的根源在于精确,或言“纯粹”。在逻辑学中,有一个知名的理论“奥卡姆的剃刀”(Ockham's Razor),这个理论是一位饱受无效争论所困的神学家提出的极简原则,认为应当剃除空洞的普遍性原则,坚持“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如今这个理论早已溢出哲学范畴,笔者也就权且借用。电影是一门综合性极强的艺术,而库布里克无疑是一位擅长“剃除”的导演。根据相关记录,库布里克在剪辑《2001:太空漫游》这部影史经典时,删减了大量与地球日常生活相关的场景,包括宇航员打乒乓球、淋浴等。在这部影片中,台词极其精简,配乐选择也相当审慎,库布里克甚至放弃了一套专门为影片创作的现代交响乐,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蓝色多瑙河》之外,选择了若隐若现的实验声效、呼吸声和绝对寂静。拍摄《闪灵》时,库布里克从剧本阶段就开始大刀阔斧地删减斯蒂芬·金的书中对话,几乎架空了主角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发条橙》原著小说的嵌套叙事(作家在写一本名为《发条橙》的小说),被减到只剩一个影片标题。希翁注意到,“库布里克被公认是一位冷静的、不愿借助语言表演的导演,但他通常选择改编的小说却是辞藻华丽、情感外露,富有表现力和抒情性的作品,比如纳博科夫、萨克雷、伯吉斯以及施尼茨勒的小说。”或许,正是剃除的过程让库布里克找到了恰切的影像语言。

    库布里克的剃刀,同样重视增加和填补,只不过他掌握了“断裂”的要诀。他巧妙地利用了画面与画面、画面与声音、声音与声音之间的衔接与断裂,来表达丰富的意涵。“电影的剪辑不仅仅是一种建构和拼接的手段,它还是一系列的交替,一种视觉状况(声觉状况)的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状况。”许多导演在剪辑时更注重关联所产生的意义,就好像在选词造句,而库布里克早已意识到,断裂也是一种衔接。

    作为技术型导演的典范,库布里克的专业技能已毋庸赘言。观众也公认库布里克是一位永远在思考的导演。那么,库布里克在思考什么问题?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希翁给出的答案是,纯粹的人。这也是本书的副标题(L’humain, ni plus ni moins)。这个标题直译是——纯粹的人,不多也不少。“生活的智慧在于,对于来自经验的结果不要给予更多的确定性。”(皮埃尔·谢弗)在希翁看来,“不多也不少”是一种精确性的考量,是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中,对于真相的尊重:“他(库布里克)不恭维这个世界,也不压榨这个世界。库布里克知道如何赋予生活在一个不友好世界中的人以价值。这是一个人,一个真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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