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

北京晚报

▌刘蔚
吉姆·哈里森是美国文学史上公认的中篇小说大师,他的中篇小说集多以三部曲的形式出现。上海译文出版社新近翻译出版的《秋日传奇》中,就包含了《复仇》、《独舞男亨》和《秋日传奇》三个中篇。其中,《复仇》和《秋日传奇》先后于1990年和1994年被好莱坞拍成电影,广受赞誉。尤其是《秋日传奇》,电影传入中国后以《燃情岁月》闻名,曾获奥斯卡最佳摄影奖,两大影帝布拉德·皮特和安东尼·霍普金斯的精彩演绎也为其加持不少,但无可否认,原作的文学底子为该片的成功改编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三个中篇的主要线索都围绕着男主人公的情感经历或者说情感悲剧而展开。《复仇》中的考克朗是一个退役的战斗机飞行员,打得一手好网球,由于爱上了网球双打伙伴、黑帮老大蒂比的妻子米莉亚,险些丧命。米莉亚则被蒂比破了相,强制染上毒瘾,然后又被卖入妓院。伤愈后的考克朗开始对蒂比实施复仇计划。几经辗转,他终于找到了堕入苦难深渊的米莉亚,然而,此时的米莉亚已经奄奄一息,最终死在了情人的怀抱中。
相比《复仇》中浓烈的情感悲剧,《独舞男亨》的故事情节要平淡得多。洛德斯特洛姆与妻子十八年的婚姻走到了尽头,离婚之后,他晚上常常要独舞一段才能入睡。大学时代,他就是在舞蹈课上与妻子相识相恋、之后结婚成家的。往事如烟,尽管他在生意上很成功,成了一家石油公司的高管,但他觉得这一切毫无价值。对生活心灰意冷的他,将钱财或是捐赠,或是送人,然后开始了走马观花式的旅行。这是一个有些另类或者说非典型的情感故事。
《秋日传奇》则是一曲一唱三叹、让人荡气回肠的咏叹调。辽阔的美国蒙大拿州,退役上校拉德洛的三个儿子满怀豪情投身“一战”,大哥艾尔弗雷德很快晋升为军官,小弟塞缪尔也被提拔为随从参谋,但二哥特里斯坦因为桀骜不驯,打架酗酒,受到降职处分。不久,塞缪尔战死,特里斯坦悲痛欲绝, 他取出小弟的心脏带回家乡,将其埋葬在了峡谷上方山坡上的那眼清泉旁边。特里斯坦迎娶了苏珊娜,可婚后便告别妻子,驾起外公留给他的船,闯荡大洋,做起了走私生意。痛苦不堪的苏珊娜改嫁给了大哥艾尔弗雷德。多年后,特里斯坦得知父亲中风、盼望他回家的消息,终于回到了蒙大拿。然而,等待他的却是父子三人的爱恨纠葛,他自己也再次陷入了苏珊娜的情感旋涡中……
就故事性和可读性而言,《复仇》与《秋日传奇》要超过《独舞男亨》。《复仇》中的考克朗与《秋日传奇》中的特里斯坦都是那种敢于打破世俗和传统,落拓不羁,敢爱敢恨,宁愿轰轰烈烈地死、不愿苟且偷生的人物典型,颇有海明威笔下的“硬汉”味道。这两部小说中,有多处突现人物个性、表现人物情感的场景描写,充满了电影的镜头感,极富艺术感染力,这大概也是它们日后被好莱坞看中、能够成功地改编为电影的一个重要因素吧。考克朗费尽周折,终于在修道院里找到了受尽折磨、病入膏肓的米莉亚,将她抱在怀里,整日整夜陪伴着她,还编了一个两人生了一个小孩、一起带着孩子在塞维利亚散步的故事讲给她听;月亮升起,狂风将杏花树上的花瓣吹落在他们身上,他对她喃喃低语;她断断续续地唱起了他们热恋时她喜欢唱的那首瓜达拉哈拉民歌。渐渐地,她在他的怀里停止了呼吸,“此时,天开始下起雨来,他俩头顶上方有一只鸟在树梢上鸣唱起来,仿佛它就是某个玛雅人的灵魂,试图挣扎着要重返人间”。读到这里,任是铁石心肠,也无法不为之动容,明白了我们的祖先何以发出这样的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秋日传奇》中,也有多处浓墨重彩的情景描写,令人印象深刻。父亲拉德洛收到塞缪尔战死的噩耗后,陷入极度的痛苦和忧伤之中,整日借酒浇愁。这时,他的仆人“一刀”用印第安夏延族方言唱了一首歌,吟诵塞缪尔的一生。接着,“一刀”又唱起夏延族的安魂曲,拉德洛听了不禁失声痛哭。他当年第一次听到这支曲调时,还是在法国参加的一名牺牲侦察兵的葬礼上,如今已过去了四十年。而今痛失爱子,哀乐重回,怎能不让他百感交集,肝肠寸断!
特里斯坦回到故乡,娶了农场管家戴克的女儿二伊莎贝尔为妻,然而幸福总是难以长久,厄运再次降临到他头上。警察在追击特里斯坦走私酒类的队伍时,开枪误击了二伊莎贝尔,致其身亡。狂怒的特里斯坦痛殴警察,导致一名警察颅骨粉碎性骨折,他因此被判服刑三十天。出狱后,特里斯坦得知女儿小伊莎贝尔不见了,夺门而出,骑马疾驰十几英里,最终在埋葬塞缪尔的清泉附近的森林里找到了她,只见“‘一刀’在吟唱他那夏延族的传统安魂曲,小伊莎贝尔在跟着他一起唱。她的声音如此洪亮,如此忧伤,特里斯坦原本已经破碎的心更是痛如刀绞。他抱起她那娇小的身体,把她放到马鞍上,带她回家”。小说中两次出现“一刀”吟唱夏延族安魂曲的描写,分别象征了塞缪尔和特里斯坦的不幸命运,极具画面感,既串联起了小说的情节,又以歌传情,强化了人物的情感表达和悲剧的宿命感。(《秋日传奇》,[美]吉姆·哈里森,上海译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