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环游世界的理想,渐渐消失在我的人生版图中
澎湃新闻
原标题:当环游世界的理想,渐渐消失在我的人生版图中
宽宽 好好虚度时光
文 | 宽宽
编辑 | 艺拉图
▲ 主播/ 格雷斯 ,配乐/Eleni Karaindrou《Memories》
旅途杂记。
01.
旅行至第九天,种种模糊的不适感,毫不意外如约而至。
早上睁眼盯着酒店的天花板,纠结出门前这一小段时间,是练字呢还是写点东西,还是翻开那本带了一路也没能看几页的书。好像只做哪一样,都不够满足。
出门前想得挺好,新书顺利上市,第二本书稿交付出版人后,好歹给自己一个小假,放空一下。没成想,这个自己并不领情。
车窗外大片的田野,有白鹭飞过漠漠水田,收割后的油菜花梗,一堆堆燃起白烟,袅袅缭绕在山前,一派祥和甜美的乡间风光。
“我热爱旅行”,曾经多么信誓旦旦,现在却觉要么是过去对自己的误解,要么是年轻时见识浅薄,盲目给自己贴的标签。
记得就在几年前,我的梦想清单上,还有挺靠前的一项:环游世界。
也不知何时起,这种理想生活的图景,与梦想清单,一并消失在人生版图中。
更不知现下二十来岁坐格子间的年轻人,是否还人人怀着一个环游世界的梦。
总之,在我的二十代,周遭上班族中,十有八九,你若问他以后要做什么,大多会答:等赚够钱,就去环游世界。
也许是钱总也没赚够,也许是这些年报道过太多环游了世界的人,让这桩事,不再那么让人遥望,让人垂涎。
我恰好认识几位环游过全世界的朋友,如今要么从事摄影行当,要么埋头写作,要么创业做了旅行类公司......
仍一径在路上的,极少见了。
想起我的环游世界的梦想燃烧得最炙热的时候,恰是坐办公室想望着自由而不得的时候。
工作最忙的几年,年终一回望,发现竟是旅行次数最多的几年。大假小假,平常周末,精密计算着假期的使用效率,几乎尽花在路上。家中一棵植物都没养,因为主人飘来荡去的,养不活。
那几年,自以为一生的节奏大概会在工作旅行、旅行工作中忙度过去,若日子顺遂,可逐渐调整工作与旅行的比重,直到旅行能变成旅居,就知足了。
对旅行的腻烦达到某种临界点,是有一年中秋节在马尔代夫的一个小岛上。工作忙到无暇细致安排,累到就想找个地方舒服地躺平。
日日吃了睡睡了吃,在海滩上躺着,在泳池边继续躺着,躺到第几日,自觉真是够了。我们恨不得一天十二小时一周七天当辛勤的小蜜蜂,就为了花辛苦赚来的钱,换个地儿躺着,这合适吗?
脑中掠过电影《革命之路》的画面,当日子一眼能望到头时,无论哪种日子,都会以空虚做底。反省自己何以堕落至此。
▲电影《革命之路》剧照。
那个中秋夜,海上明月硕大一轮,矮矮挂着,宽敞的躺椅四周挂着白纱幔,星星点点的小灯缠绕在纱幔间,很浪漫。
不远处,海滩上点起篝火——一家公司出来团建,酒喝多了,男男女女疯作一团,月光下旁若无人集体k起歌。想是迎合领导喜好,一首《敖包相会》翻来覆去被循环演唱,甚至夹杂着颤抖的哭音,显然是把自己唱感动了。
躺在造作的浪漫中,看着荒诞的热闹,觉得一点也没有意思,更没有意义。
我转头问躺在一旁的先生,你觉得开心吗?
无焦距地看着月亮一脸茫然的人,转头看我,仍保持一脸茫然的神情,对我的问题表示也很茫然。
我仿佛提前看到了他老去时的眼神。
那次旅行,为我一直以来的旅行狂热脑,塞入一团空虚的棉絮。
后来有一次写古琴家巫娜,翻看她的采访,有一句:“喧嚣与热闹具有张力,是一种能量。但这种能量要有一个最合适的去处,否则就白白消散掉了。”
我一瞬间想起那个月夜,那种无着无落的空虚,那种为何觉得眼前一切了无意义的茫然。
旅行,或是环游世界,扮演着供人探寻人生可能性与自我面向的角色,却并不能使人安住。
我于是明白,要找到自己的安定。
02.
我见大理有许多人,闲了几年后,无不渴望着,有一件事或一个手艺充满自我,一旦得其所愿,常爆发出让人叹服的勤奋,与先前的游手好闲,判若两人。
老一辈最担心的,年轻人一旦走上晃晃荡荡的路,只怕从此就会堕落下去。依我看,根本不会如此。
有一位在上海开公司的女朋友,工作辛勤投入,少见有抱怨或懈怠的时候,有一次聊起来,她说二十出头,颇过了几年晃荡日子,在边疆骑行,在大理闲居,每日自然醒,入夜喝酒聚会至天明。
两年后,闲得怀疑人生。回到大城市,过上没明没夜打拼的日子。
如今每年回来大理几天,最近一次来咖啡馆,看人们闲闲地过日子,与那种乍放出来的上班族不同,她神色淡淡,并不升起钦羡向往之色。
她说,有过这样的生活,体会过若没有支点,再舒服的日子也能过出颓废抑郁的气质。
真是实践后的真知。人有着求取中道的本性,越忙越想抽离,而闲适到底,就想要做事。
一早便有支点,顺着选好的小径坚定走着的人,固然幸运。还没找到,也不要紧,走着走着总会有的。
跟王先生说起“模糊的不适”,他一语中的,“因为没有了成长感”。
生活和旅行,不再以开不开心划分,也不再有强烈的爱憎,所享受的,是每天自己创造的一大段“心流状态”,体会过,便千金难换。
去年闭关,中间有一度毒素溢出的太过凶猛,状态触底,被他硬拖着就近去了一趟普者黑。
很像年少时,漫长暑假就爱窝在自己屋中,独自一人想做的事,总有许许多多,乃至一个月不出门,窝得脸色苍白,被我妈硬撵着下楼放风的光景。
以为普者黑的好山好水,有助于疏解情志,我对着十里桃林,却生出若能搬着两箱书和画,钻进某个山沟里,也能心满意足窝上好几年的念头,所费估计比真的山中人还少。
在这般畅想中,我忽然感到欣慰,因为看到了自己的安定,心知止了。
▲普者黑的好山好水。
往后,在自己的安定里遇到障碍,不再是出去散散心、抽离一段,便能趟过去了,须钻进障碍,再想办法钻出来。
我也确实这么做了,然后,好像一日日退化成一个无趣的人。也不知这究竟是我的本性,还是只人生的又一个阶段而已。
绕了二十几年,心境、状态与所求,终于和年少的自己再次相遇、重合。
不同的是,前者暗暗以为是社交障碍或厌离心,造成不能享受与世相对,后者发现,障碍不过自我的一部分,不必除之后快,而是钻进去与它相亲相爱。
这几年旅行,大多为了带孩子回大城市看看博物馆艺术展,欣赏一下刚进到一家购物中心、琳琅满目迎面而来时,女儿“哇哇”的惊叹。
或者是陪着王先生去各地咖啡馆喝一杯,品评一番。
我自己呢,除了早上起来最好有一大杯好喝的咖啡外,只剩带足毛边纸,带着笔记本,让我每天能写会儿字的追求。而这几样,旅行本身不再能滋养它们。
“在反复三五种惯性中把一生相寄了。”
以前很怕这样度过,现下的心境,居然最乐于赏看这样的人生。
本文原载于公众号:宽宽写字的地方(kuankuanwenzi)
本文作者:宽宽,写作者。
原标题:《向内寻找后,从此无需再做“环游世界”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