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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填词柳三变,倒霉一生是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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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奉旨填词柳三变,倒霉一生是柳永

夏昆 天喜文化iparadise

11世纪初的一天,科举考试已经结束,来自全国的士子们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放榜。而当朝皇帝宋仁宗正在大殿对新科进士的名单进行最后的审核。

皇帝此时的心情,大概和当年唐太宗的心情差不多,有“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的志得意满。仁宗手里的朱笔在一个个的名字上画过,当笔尖到达一个名字的时候停住了。

仁宗本来舒展的眉头也紧锁了起来,他提起笔,在名字旁边写了一句话:“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去填词!”之后,用朱笔重重地把这个名字圈去了。

这个被圈去的名字,叫柳三变。

且把浮名 换了浅斟低唱

这已经是柳三变第三次落榜了,有人说是第二次,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正史是不屑于为他作传的,所以很难考证。他的生平,只能靠后人在沾满灰尘的词句中去寻找猜测。

柳永(987?—1053?),字耆卿,初名三变,字景庄,因为他排行第七,因此人们又称他柳七。柳永的父亲柳宜原是南唐旧臣,入宋之后曾任工部侍郎。

柳永兄弟三人,长兄三复,次兄三接,都才华出众,三兄弟被人称为“柳氏三绝”。柳永的父亲、长兄、次兄都是进士出身,在书香门第长大的柳永,视功名为囊中之物,认为“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长寿乐》)。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初次参加科举,便名落孙山。

此时的柳三变,似乎并没有把落榜放在眼里,他轻轻一笑,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并兴冲冲地准备参加下一次的考试。可是,第二次参加科举又失败了。柳三变坐不住了,郁闷之下,他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鹤冲天·黄金榜上》。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

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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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唐代孟浩然一次在王维家游玩时与唐玄宗不期而遇,皇帝询问他近来有什么诗作,孟浩然便朗诵了自己的《岁暮归南山》一诗。当皇帝听到“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时候不高兴了:“我没有抛弃过你,是你自己不来见我,你怎么能说是‘不才明主弃’呢?”言毕拂袖而去。于是孟浩然终身未被录用。

落榜之后的柳三变,其心态与孟浩然惊人地相似:明明是自己名落孙山,却说自己不小心没考中状元,还说政治清明的朝代居然也会遗漏自己这样的贤才,居然还为皇帝忧国忧民一把。

词人的失意其实也是很明显的,但是却硬着头皮、梗着脖子说:没必要再去计较获得与失去,我这样的才子词人,就是实际上的白衣卿相。

人生失意发点牢骚,自古皆然,但是柳三变的牢骚却让人侧目。

文人仕途失意,大多选择寄情山水,但是柳三变却是寄情红尘。他毫不讳言,自己最喜爱的是烟花柳巷,寻访“意中人”,平生最畅快的是“风流事”。

更大胆的是,他居然将士子们孜孜以求的功名斥为“浮名”,竟不知这是皇权控制文人最重要的手段、最有效的诱饵。在柳三变的眼里,这些浮名根本不值一提,不如换得在勾栏瓦肆中的“浅斟低唱”!

柳永犯了大忌讳。

他并不明白,自古失意文人寄情山水,其实不过是给自己进身找一个更合适的平台罢了。东晋谢安曾经罢官,隐居东山,可是他的隐居,实质上是为自己出山增添一个更有分量的砝码,同时也展示一下自己“不慕名利”的“风骨”。

果不其然,隐居后不久,他就在朝廷的一再恳请之下“极不情愿”地出山了,同时也给中国文化留下了一个成语——东山再起。

中国古代至少绝大部分隐士,其本质不过是“著名隐士”。隐居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平台。

柳永错就错在没有为自己留后路。流连山水是大雅,而流连柳巷、咏怀男女之爱则是大俗了。

一两次科举失利就如此一俗到底,即使以后皇帝想起用你,他也不得不因保持自己的名誉而有所顾虑,这不是自断后路吗?

说起来柳永也颇委屈:男欢女爱向来是艺术永恒的主题,从《诗经》开始就咏叹不绝,文人们不但不以为俗,反以为雅,为何到柳永手里就变成大俗了呢?

有些事,圣人做得,凡人却做不得。

《诗经》首篇便是“关关雎鸠”,写男子想念女子睡不着觉是“辗转反侧”,写梦中情人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些美丽的诗句本都是凡夫俗子的昵昵儿女语,有着红尘之中永恒的追求与美。

可是孔夫子一句“思无邪”,硬生生地将《诗经》中那些新鲜灵动的情诗变成了庙堂之上的宏大叙事,后世腐儒陈陈相因,言闺情必是香草美人,柳永直写闺阁之思,反倒成了不高雅的,至少是不高尚的。

原来儿女之情本身只能是个幌子。店里卖的酒必须是万机北辰(万机指的是皇帝;北辰是北极星,也指皇帝。)的味道,是为兴寄。挂羊头卖狗肉才是正宗,若挂羊头卖羊肉,反而是俚俗之至,绝不能登大雅之堂。

由此可见,雅俗之泾渭分明,距离可以光年计,谁敢说大俗即大雅?

但是话说回来,柳永的遭遇,也不见得完全是打破了雅俗之间的潜规则,更大的原因,估计也是得罪了皇帝,随即墙倒众人推而已。

柳三变自己也不知道,从这首词问世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自己下次科举的失败,注定了他整个人生的坎坷。

这本是一个在背处发的小牢骚,但是他也没有想一想:你怎么敢用你最拿手的歌词来发牢骚呢?他这时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歌词的分量。它那美丽的词句和优美的音律已经征服了所有的歌迷,覆盖了所有的官家的和民间的歌舞晚会,“凡有井水处都唱柳词”。

——梁衡《读柳永》

被皇帝亲手黜落之后的柳三变,似乎并没有汲取教训,而是变本加厉地放浪形骸、流连声色了。他调侃地自称是“奉旨填词柳三变”,出没于花街柳巷之中,结交的都是歌妓朋友。

他为她们写词,许多人因为他而走红,在官场上惨败的柳三变,在红尘中却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许多歌妓以能认识他为荣,若能得到他为自己写的词,那更是可以傲视同行。歌妓中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

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

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

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他的笔下出现最多的不是堂皇的宫殿,而是平常的市井;不是慷慨激昂的英雄豪杰,而是养家糊口的贩夫走卒;不是宏大的忠君报国,而是与低贱的歌妓之间的儿女情长。

放浪形骸的柳三变,遭到文人们几乎一致的批评,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能改斋漫录》说柳词多“淫冶讴歌之曲”,《苕溪渔隐丛话》称柳词多“闺门淫媟之语”,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称柳词“格固不高”,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说柳永“长于纤艳之词,然多近俚俗,故市井之人悦之”,王灼的《碧鸡漫志》则批判柳词“不知书者尤好之。予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

此时的柳三变,已经成为文人的公敌。

柳三变并非不慕功名,在被皇帝斥退之后,他改名为“永”,也许就是想改变自己在皇帝眼中的不良印象,在仕途上取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终于,在经历了三次失败之后,柳永考上了进士。可是,发榜之后,吏部却迟迟不给他安排官职。愤愤不平的柳永去找宰相晏殊。晏殊就问:“贤俊喜欢填词是吗?”

柳三变听出晏殊话里的指责之意,于是反唇相讥:“我和大人一样,都喜欢填词。”

晏殊听后冷冷地说:“我虽然也填词,但是却不会作‘彩线慵拈伴伊坐’这样的淫词艳曲。”

几经周折之后,柳永终于得到了一个睦州团练推官的小小职务。他做过的最高的官,不过是个屯田员外郎,从六品,是宋代京官中最低的官职。

柳永究竟死于何年,至今仍是一个谜。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说,柳永是“死旅”,就是死在家乡之外的意思。

他死后,无人给他安排后事,于是停殡于润州佛寺。这样的结局,多少让人有些伤感。好在,冯梦龙在《喻世明言》里,给我们讲述了一个让人感到一些温暖的故事:

柳永死时,身无分文,当地的妓女知道之后,出钱将他下葬。他的墓碑上,只刻着“奉旨填词柳三变之墓”几个字。这是一种褒扬,还是一种示威?没人知道。

冯梦龙说:“出殡之日,官僚中也有相识的,前来送葬。只见一片缟素,满城妓家,无一人不到,哀声震地。那送葬的官僚,自觉惭愧,掩面而返。”以后每到清明时节,歌妓们都要到他的墓前祭奠,称为“吊柳会”。

没有参加过“吊柳会”的,不敢到乐游原踏青。这个习俗一直持续了百余年。后来,有人在墓前题诗:

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

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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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坎坷的柳永是不幸的,流连红尘的柳永却又是幸运的。梁衡先生说:

柳永是经历了宋真宗、仁宗两朝四次大考才中了进士的,这四次共取士916人,其中绝大多数人都顺顺利利地当了官,有的或许还很显赫,但他们早已被历史忘得干干净净,但柳永至今还享此殊荣。

在青云之上遭受不公的柳永,终于在红尘深处找回了自己的公道。

本文摘自夏昆“中国语文之美”系列之《温和地走进宋词的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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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奉旨填词柳三变,倒霉一生是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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