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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马路 | 正妻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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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四马路 | 正妻凶猛

原创 老夫鱼 四马路轶闻录

蒋廷黻大概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联合国门外的示威抗议标牌上,由自己第一任妻子高举着,要求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出面主持公道,解决其婚姻纠纷。

在全世界政要面前,联合国安全理事会代表蒋廷黻的私人情事被扒了个底朝天,成为中外各界人士茶余饭后的愉快话题。这些话题总能从一个事实起点开始,蔓延出无数的分支论点,激荡各名流的大脑,使人们通过识别彼此的观点迅速结盟或论辩。

毕竟,要求联合国处理个人风流韵事的案例十分难得,历史上大概这位略带学者气的外交官可担第一人。

蒋廷黻在联合国

这位外交官本人也是历史学者,写过一本《中国近代史》,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写得极其出色,对中国近代史研究而言颇有开创之功。他在书里的架构、观点和方法被留下来,成为构筑中国近代史的一部分。

他可能没想到,他的夫人也构筑了他的私人史,并且以一种国际化公开的凌厉方式在他的历史里强硬留痕。即便他在自己的回忆录里刻意不提到这桩,也终究是躲不过各界亲朋在他离世后的各种猪队友式追忆。

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有些事情即便不落笔,但终究也是掩不住、遮不了、躲不开的。

这个燃情故事我们从头讲起。

蒋廷黻本人签名照

那一年,蒋廷黻16岁。受到教会资助,他动身赴美求学。3年后,一位名叫唐玉瑞的19岁姑娘被选为首批清华招收的10位赴美留学女学生之一,从上海启程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此时,命运已经给他们标注了页脚,但他们彼此间的相逢还要再过整整5年。

24岁那年,蒋廷黻就读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两人的私人史终于在这一刻交汇了。才子佳人,志趣相投,异域同胞,放在任何一部剧本里,结局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1923年,张伯苓(就是那位提出“强国必先强种,强种必先强身”的张伯苓先生)邀请蒋廷黻回国赴南开大学历史系执教。唐玉瑞商量着,约好同船回国。海途时光漫漫,身边无一亲友,28岁的蒋廷黻邀请船长证婚,为二人在船上举行了海上婚礼。

时光一晃,过了6年。二人育有二子二女,蒋廷黻学识声望也起,受邀赴清华大学历史系执教。此时,唐玉瑞以为已在人生的高光时刻,他们在众人眼里几乎算是接近人生赢家了。

事实上,那的确已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

1930年,中华民国颁布《亲属编》,废除“妾之制度”,实行一夫一妻制。此时,唐玉瑞和蒋廷黻也已经在清华待了整整1年有余。

清华的生活充实愉悦,至少对于蒋廷黻应该是这样的。当时的教授们都有些个人爱好,比如打桥牌是一种。蒋廷黻就常常邀请同事朋友们来家里打桥牌,其中一个常客是他的下属兼校友沈维泰,他每次都带着妻子一同来。他的妻子牌技了得,美丽活泼,蒋廷黻棋逢对手,心潮澎湃,记住了友妻沈恩钦的名字。当时他也许没想到,这个名字将会伴随他的下半生,也可能会为此搭上他酝酿多年的书籍和声名。

蒋廷黻与唐玉瑞(左一)、沈恩钦(右一)的合影

1935年,蒋廷黻弃学从政,先后担任国民党行政院政务处处长、驻苏联大使。而此时,蒋廷黻与沈恩钦早已眼波交汇、才子佳人、志趣相投很久了。

1944年,蒋廷黻出任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中国代表及国民党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简称“救总”)署长,他终于出了一记大招,把自己结结实实往前推了一步。利用职务之便,他把沈维泰、沈恩钦夫妇双双调到“救总”任职,不久将沈维泰调往国外,留下沈恩钦陪着继续打桥牌。那一时期,唐玉瑞正带着儿子在美国治病,蒋廷黻终于自挖一坑深陷进去,从此再难有回途。

另一方面,沈恩钦也确实对蒋廷黻不错,两人从此就生活在一处,度过了4年。期间沈恩钦离了婚,唐玉瑞虽极度不满,但也无力插手。可蒋廷黻心里总有惶恐:根据中华民国颁布的法律,一夫只能一妻,蒋廷黻作为政界要人,重婚得太过明显了。

旧人既旧,新人尚新,明正才能言顺。蒋廷黻托人去美国劝唐玉瑞离婚,被骂了回来,蒋廷黻于是又自挖一坑,委托律师在墨西哥法庭单边办理了离婚手续,同年与沈恩钦在美国康州结婚。他以为此事终于在理上捋顺了,没想到在情上彻底触怒了正妻。

1949年3月26日《申报》刊载蒋廷黻婚变社会新闻

唐玉瑞不同意这种单方解除婚约的手续是合法的,她向纽约法院提起诉讼,法院因其夫具有外交豁免权身份,不予受理。她向美国最高法院控诉其夫通奸罪,美国最高法院因其夫具有外交特权,予以驳回。

唐玉瑞非常气愤,又在报章上看到蒋廷黻携带沈恩钦双双出现在外交场合的照片,更出离愤怒。她委托律师在《申报》上登载了紧要启事:“本人自与廷黻结婚迄今已有廿有六载,生有二子二女,因外子为外交官员,本人乃率同子女相偕暂住美国。旋外子又出使他国,本人以子女求学不宜中断,并未偕往。不意于卅七年(民国卅七年,即公元1948年——作者备注)五月廿二日收到廷黻代理律师转来墨西哥法院离婚令一纸,实深骇诧。本人及廷黻均系中华民国人民,关于结婚离婚等一切事宜自应适用中国法律,墨西哥法院无权受理,其所谓之离婚令依法应为无效。本人与廷黻之婚姻依然存在。”

1949年2月6日《申报》刊载唐玉瑞女士紧要启事

该紧要启事除了宣战,唐玉瑞还选择公开反驳一击:“曾委律师代为去函廷黻声明离婚无效在案。在此婚姻继续存在期内,廷黻如与其他仕女结婚或同居,自应负法律责任。讵料于卅七年十一月一日及同年十二月廿三日在南京中央日报第六卷第六期周刊封面及纽约日报(New York Times)先后刊登廷黻与一女子(沈恩钦)合拍照像,注明我国代表蒋廷黻偕夫人抵达巴黎出席第三届联合国大会等字样。查该时本人尚在美国,并未抵达巴黎,而廷黻竟另有夫人,显系藐视本国法律。本人除保留诉权俟廷黻与本人回国后依法办理外,深恐外界不明真相,用委贵律师代为登报启事,以正视听。”

这下外交官的压力更大了。正妻凶猛,不仅有知识,而且有手段,关键是有决心。这离不了的婚,捋不顺的情理,让外交官陷入苦思,从此一蹶不振。

更大的闹剧还在后面。

唐玉瑞看蒋廷黻没有动静,不打算再等子弹飞一阵了,干脆直接把状告到了联合国。她先是希望通过顾维钧的原配夫人去接近罗斯福夫人,希望罗斯福夫人主持的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可以帮助她主持公道。顾维钧当时也闹过婚变,其原配夫人这样记录唐玉瑞的“维权”行为:“她眼见婚姻无可挽救,于是背上一块标语牌,站在联合国大厦之前,向公众宣誓她的丈夫违法重婚。又写信给我,问我能否安排与罗斯福总统的遗孀见面”。

根据周谷所著《外交秘闻:1960年代台北华府外交秘辛》一书说:“1949年3月《合众社》24日纽约电说,中国驻联合国代表蒋廷黻的夫人唐玉瑞女士,24日曾请求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协助解决其婚姻纠纷,伊要求该会调查伊与其夫蒋廷黻(四个孩子的父亲)间的纠纷云。”

联合国大厦门外

联合国解决国际纠纷还捉襟见肘,到底没能抽出空去管蒋廷黻的家事。但以蒋廷黻的职务、地位和影响,这样的家事闹剧和重婚身份终究还是对他的后半生造成了莫大困扰。

在其后的十几年里,唐玉瑞仍然执着地现身在蒋廷黻要赶赴的任何一个会场、宴席厅、国际演讲台,并且坚持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以此宣布她特殊的地位绝不动摇。蒋廷黻则每次都胆战心惊,差人提前数次确认,差人苦口婆心劝返,但常常仍需尴尬彼此面对,汗流浃背。他常突然冒出辞职的说法,也常精神过度紧张,此番种种后来都被认为对他的健康产生了影响。

晚年的蒋廷黻及妻子

1965年,蒋廷黻在美国病逝,此时离他退休还不到5个月。别说他曾计划的退休后研史写作,就连他当时正在做的口述回忆录也都还没能来得及完成。有“野史馆馆长”称号的“传记文学书系”主编、曾就读于北大的刘绍唐对蒋廷黻的风流悲剧曾这样感慨:“1950年代,蒋廷黻在联合国为维护中华民国代表权的精彩辩论,铿锵有声,他在外交战场上打了一个接一个的胜仗,真抵得过百万雄师。如果他没有婚姻上的不幸与困扰,如果他还像写这批家书时所表现得无‘后顾之忧’,也许还有几个胜仗可打,也许还有几本大书可写,至少还可以多活十年八年!”

然而,这一切终究是都过去了,随着唐玉瑞和沈恩钦的先后离世,这一段恩怨也随风消散。回忆录终于没有全部完成,也再没有一本《中国近代史》般的著作出现。谁都无法得知我们究竟真正因此失去了什么,因为那些失去的都从未被诞生过。我们只知道还将有无数类似的故事和遗憾,会在历史里不断流转轮回,继续上演。

1971年,联合国第二十六届大会就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一切合法权利、并立即把国民党集团的代表从联合国及其所属一切机构中驱逐出去的2758号决议进行表决。表决结果以76票赞成、35票反对、17票弃权的压倒多数通过。台湾政权被驱逐出联合国。

乔冠华在联合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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