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正似一江春水绿

澎湃新闻
原标题:张恨水:正似一江春水绿

(张恨水)
张恨水原名心远,安徽潜山人。一九一二年春天,他从家乡到上海求学。当时孙文创办的蒙藏垦殖学校正在招生,少年张恨水很有一点科学救国思想,认为这所学校与农业有关,便去投考,一考即中。由于该校北迁未成,当年就迁移苏州,张恨水依靠亲友凑款,交了学膳费,也就来到了苏州。
(留园图)

这一美好印象,至其晚年仍念念不忘,他在《写作生涯回忆》里说:“房子又大又好,我宿舍窗外,就是花木扶疏的花园。隔壁留园的竹林,在游廊的白粉墙上,伸出绿影子来看人。这个读书环境,是我生平最好的待遇。”
学校环境虽好,但校务却乏人管理,校长陈其美因为所拨经费不足,辞职他就,由一个姓仇的来代理,可他又远在北平,只是挂个空名,校务无人负责,学生也就时常停课。富家子弟正好有时间游山玩水,贫穷的张恨水则陷入窘困之中,感到学业渺茫,前景黯淡,又有怀乡的情绪在波动,便常常一个人站在花园里发呆。
为了排遣心中的愁苦,他就写诗,有时也填一两阕小令,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愁花恨水生”的笔名,语出南唐后主李煜《乌夜啼》末一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因为在这园子里,“林花谢了春红”,“朝来寒雨晚来风”,都是他身临其境的感受,与他的心情是那样契合,这笔名也就自然拈来了。“愁花恨水生”就是后来“恨水”的滥觞。
当张恨水成名后,小报上颇多猜疑揣测这个笔名的来历,有的说,《红楼梦》里贾宝玉称“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张憎恶女性,故名“恨水”;有的说,他爱过一个名字中带“冰”字的女子,因为失恋,所以“恨水不成冰”。其实这些都是无聊文人的“瞎三话四”,满不是那回会事。
附带说一句,张恨水一生笔名很多,有我亦潜山人、天柱山下人、天柱峰旧客、东郭文丐、哀梨、并剪、旧燕、藏稗楼主、画卒、崇公道、于戏、半瓶、逐客、李痕等等,但他最早的笔名是“愁花恨水生”,而最早用“恨水”也是在苏州这所蒙藏垦殖学校里。
后来他写过一首《答知一君问——题关于张恨水》,诗曰:
欠通名字不关渠,下列刘篑自腹虚。
正似一江春水绿,此君有恨恰何如。
灰尽雄心未解痴,替人儿女说相思。
著书自卖长安赋,终胜沿街鼓板时。
画马先须化马身,稗官好处在传神。
此时若怕伤忠厚,画鬼都应画美人。
语不惊人死不休,心肝呕出果何求。
平生老实天知道,大悔牺牲在笔头。
那得量珠在客边,更非张绪似当年。
人间亦有痴于我,何必奇由自己传。
这一期间,张恨水读了很多闲书,每个月省下两角钱,去阊门买一本《小说月报》来读,越读越有兴致,看到杂志上有征稿启事,稿酬为每千字三元,这给他很大的诱惑,便开始写起小说来了。他在《写作生涯回忆》里说:
“那时学校里正因闹风潮而停课,我就在理化讲堂上,偷偷地作起应征的小说来。为什么偷偷地呢?就由于怕人家笑我不自量力。这理化讲堂是一幢小洋楼,楼下是花圃,楼外是苏州名胜留园,风景很好。我一个人坐在玻璃窗下,低头猛写。偶然抬头,看到窗外竹木依依,远远送来一阵花香,好像象征了我的前途乐观,我就更兴奋地写。”
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他写了两个短篇,一篇是文言的《旧新娘》,约三千字,写一对青年男女的婚姻笑史,是喜剧;另一篇是白话的《桃李劫》,约四千字,写一个孀妇的自杀,是悲剧。
小说写好后,便署名“恨水”寄给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小说月报》,只四五天便收到《小说月报》编者恽铁樵的来信,大意是稿子很好,其意尤可敬佩,容缓选载。张恨水高兴得几乎发狂了,但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这两篇小说终究没有刊印出来,然而他以写作为职业的志向却因此而确立了。

(少年时期的张恨水)
蒙藏垦殖学校在一九一三年“两次革命”爆发后不久就解散了,张恨水只好回潜山老家去。他在苏州只生活了一年多,但他关于苏州的记忆,几乎全是在这一年多里得来的,他后来在《湖山怀旧录》里追记了自己的印象。
关于市河:
“胥江由将门入城,支渠绕街市,河流汩汩,沿人家绕户而过。晨曦初上,居民启户而出,上流人家虽倾倒污秽,下流人家自淘米洗菜,妇孺隔河笑语,恬不为怪。外地人谓苏州人物俊秀,其因在此,谑已。”
关于山塘:
“一泓曲水,七里山塘,昔人谓其处朱楼两岸,得画船箫鼓之盛。盖朱明之际,昆曲盛行,此者架船为台,在中流奏技,出城士女,或继舟以待,或夹岸而观,山塘一带,遂为繁盛之区。降及逊清,此事早不可复观。今则腥膻扑鼻,两岸为鱼盐贩卖所矣。”
关于虎丘:
“此山之所以奇,在平畴十里,突拥巨阜,山脉何自,乃不可寻。初在外观之,古塔临风,丛楼隔树,孤山独特,一览可尽。及入其中,则高低错落,自具丘壑,回环曲折,足为半日之游。惟太平天国而后,花木摧残殆尽,蔓草荒芜,瓦砾遍地,殊煞风景耳。”
关于寒山寺:
“寒山寺距阊门有七里许,夹河桑林匝翠,一望无际。林外有石道,平坦可步。行近得一石桥,横跨两岸,即枫桥也。桥畔有人家数百户,是曰枫桥镇。
寺在镇后,约三进,其间虽略具楼阁,然绝无花木草石之胜。有一楼,架一巨钟,盖应张继诗‘夜半钟声到客船’句而特设者。殿外廊间,有石碑二,一破裂,一完好,皆尽《枫桥夜泊》诗,字大如碗口,作行书,极翩翘有致。据僧云,旧碑系张继自书,新碑则拓而复勒者。然张继吟诗,何曾题壁,伪托可知。”
“拙政园为八旗会馆之一部,虽小于留园,而池馆依花,山斋绕竹,皆精美绝伦。有玲珑馆者,满院怪石,不植花木,浅苔瘦蔓,繁华洗尽。石林中有一木屋,高不及丈,并无几榻,只设一蒲团,门上悬竹板,联曰:‘扫地焚香盘膝坐,开笼放鹤举头看。’恰如其分。”
以上这些都是民国初年苏州的风物景象,张恨水的回忆,仿佛是一帧帧泛黄的照片,留住了那个时代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