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魔戒”的守护者

北京晚报

克里斯托弗·托尔金
编者按
2020年1月15日,以《魔戒》《霍比特人》影响世界的英国文豪J.R.R.托尔金的小儿子、托尔金文学遗产执行人克里斯托弗·托尔金辞世,享年95岁。克里斯托弗·托尔金在其父1973年辞世后整理、编辑、出版了《精灵宝钻》《努门诺尔与中洲之未完的传说》《中洲历史》《胡林的子女》等二十余部作品。若没有他的努力,中洲世界的瑰丽有一大半无法揭示于世人面前。九十多岁高龄时,他还为读者整理出《贝伦与露西恩》《刚多林的陷落》,为中洲远古三大传说的合璧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此文节选自他为乃父《刚多林的陷落》一书所作序言,新书中文版即将由世纪文景出版。
我曾在《贝伦与露西恩》一书的前言里谈道:“我已经步入人生的第九十三个年头,(不出意外的话)我基于家父的文稿所编的一长串作品,将以本书作结。”我用了“不出意外”这个说法,因为当时我虽动过模糊的念头,想沿用《贝伦与露西恩》的编辑方式,去处理家父的“三大传说”之三——《刚多林的陷落》,但又觉得这委实不大可能,所以我认为,倘若“不出意外”,《贝伦与露西恩》就是我编的最后一本书了。然而,意外发生了,现在我只能说:“我九十四岁了,《刚多林的陷落》(毋庸置疑)就是我编的最后一本书了。”
读者可以通过本书收录的各版文稿中分支众多的复杂叙述,了解中洲是如何步向第一纪元终结的,而家父对他所构思的这段历史的观念,又是如何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水落石出的——直到最后,在即将达成最完满的形式之际,功败垂成。
中洲远古时代传说的结构始终在演变。我编辑的《中洲历史》中有关第一纪元的部分之所以如此漫长而复杂,是因为这些无穷无尽涌现出来的灵感:新的写照、新的动机、新的名字,尤其是新的关联。家父身为创造者,不断推敲着宏观的历史,他会在写作的过程中察觉故事里出现了新的元素。
诚然,我在1977年出版了《精灵宝钻》,但那本书是在《魔戒》出版多年以后,为了达成叙事的连贯性而编纂——甚至可以说是“构思”出来的。尽管如此,我知道,早在《魔戒》已经完成但尚未出版时,家父曾经表达了深切的愿望,坚信第一纪元和第三纪元(《魔戒》的世界)应该作为同一部作品中的元素或组成部分来处理、出版。《精灵宝钻》出版之后,我开始研究家父留给我的全部手稿。这项研究持续了多年。在《中洲历史》系列中,我以所谓的“齐头并进”作为约束自己的总则——我没有梳理单个故事的发展脉络,而是追寻整体的叙述在多年中的演变。正如我在《中洲历史》第一卷的前言中所评论的:
作者对自己想象世界的看法不断蜕变、成长,经历了缓慢持久的变化。在他生前,它只在《霍比特人》和《魔戒》中崭露头角,并得以出版固定下来。因此,对中洲和维林诺的研究是复杂的,因为研究的对象并不稳定,在时间(作者的一生)中可以说不仅仅是“横向”(因为一部出版的书不会经历更多本质上的改变),而且还是“纵向”存在的。
因此,由于作品的性质使然,《中洲历史》往往不易理解。当我觉得结束这个漫长的编著系列的时刻终于到来,我想尽可能地尝试另外一种模式:使用从前发表的文本,去梳理一个特定故事的脉络,从它最早的现存形式开始,直到后来的发展。《贝伦与露西恩》就这样问世了。在我编辑的《胡林的子女》(2007年)中,我的确曾在附录中介绍了故事在后续版本中经历的主要改动,但在《贝伦与露西恩》中,我实际上完整引用了早期的文稿,从《失落的传说》中最早的形式开始。既然已经确认《刚多林的陷落》将是我编辑的最后一本书,我在书中也采用了同样的有趣形式。
在这种模式下,一些后来被放弃的段落甚至羽翼丰满的概念也得以重见天日。《贝伦与露西恩》中猫王泰维多那短暂却引人注目的出场就属于此列。在这个方面,《刚多林的陷落》是独一无二的。原始版本的传说清楚、详细地描述了刚多林如何遭到无法想象的新武器压倒性的攻击,甚至写出了城中那些建筑被烧毁、著名战士牺牲的地点的具体名称。而在后来的版本中,毁灭和战斗被缩减成了一段文字。
《刚多林的陷落》在讲述的过程中,汇聚了很多对其他传说、地点和时代的侧面引述——过去发生的事件决定了当前故事里的行为和推测。遇到这种情况,我常有去解说,或至少是提示的强烈冲动,但考虑到本书的目的,我没有在正文中插入数字标注或添加注释。我的目标是提供这种性质的援助,而援助的形式是想忽略就可以轻松忽略的。
这个述及图奥在刚多林的旅居、他与伊缀尔·凯勒布琳达尔的结合、埃雅仁迪尔的出生、迈格林的背叛、城邦的陷落和幸存者的逃离的故事,这个在家父对第一纪元的想象中处于核心地位的故事,家父平生写出的完整版本却仅有一个,便是那部创作于青年时代的文稿,这样的事实可谓极不寻常。
刚多林与纳国斯隆德曾被造就一次,且从未被重造。它们依然是动人的原始形象——也许正是因为从未被重造,才愈发动人;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动人,才从未被重造。
诚然,家父曾经着手重造刚多林,但他从未再次抵达那座城市。在攀上欧尔法赫·埃霍尔的无尽山坡,穿过长长的一串前哨大门之后,图奥望见了坐落在平原当中的刚多林的美景;而家父就在此停笔,再未重走穿过图姆拉登的路。
在《胡林的子女》中,他想象并展现了被俘的胡林,被锁在桑戈洛锥姆的石椅上,听着魔苟斯可怕的诅咒。在《贝伦与露西恩》中,他想象并展现了费艾诺仅存的两个儿子,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望着西方天空中的那颗新星——它正是一颗精灵宝钻,曾有那么多的人为它丧生。而在《刚多林的陷落》中,他站在图奥身边,与他一起惊叹眼前隐匿之城的美景——他为了找到它,走了那么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