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天空沈黎晖:追随的是摇滚,而不是摇滚乐

36氪
文 | 巴芮
编辑 | 张薇
视频编导 | 吕方
还是一个音乐人,只是不动手沈黎晖是一个能够迅速抓住事情本质的人。所以对于那种只能为独立音乐带来短期流量爆发的传播方式,他从不看重。无论是在他耳边躁了一夏的《乐队的夏天》,还是两年前将嘻哈搬上主流台面的《中国有嘻哈》,别人再怎么说他是幕后赢家,这位摩登天空——国内最大规模新音乐独立唱片公司的老板也只是付之一笑。10月30日摩登天空Music Plus发布会上,一袭黑衣的沈黎晖站在巨大发亮的屏幕前,标志的披头士发型从他玩儿上乐队那天起就再未改变,只不过在一个已经51岁的男士头上多出一丝慵懒,宽大的黑框眼镜将一张透着年少反叛精神却又被成熟企业家强行压制住的脸遮去一半。“从综艺来讲,今年是原创音乐大年”,沈黎晖说,“但不是综艺改变了我们,是我们改变了综艺”,他向台下俯首一笑,“今天牟頔也来了。”牟頔是音乐综艺《乐队的夏天》出品方米未传媒的COO。“但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就是融合,综艺就是融合发展的一种表现”,沈黎晖接了一句。


赚钱就是为了玩音乐
刚开始写歌的时候,沈黎晖连吉他和弦都还没弹明白。凭直觉,哪个音按出来好听就哪个 ,所以清醒乐队早期的歌曲中会出现很多奇怪的和弦。这种状况一直到1994年科班出身的鼓手郭一环加入才得以缓解。但沈黎晖不在乎,没有规则的约束与技法加工,反而能将心底最为原始的感受表达清楚。乐队组建于1988年,那年沈黎晖20岁,在北京市工艺美校读三年级。从小就想当明星的那股欲望将他推进校园中最能出风头的圈子,比如全是高年级学生的足球队,在黑灯舞会上跳霹雳舞的时髦青年,以及,一个玩儿摇滚的乐队。将这些行为放至青春期男性身上,能帮助他们高效达成一个最为直接的目标——泡妞儿。激起沈黎晖组乐队欲望的,是留着八十年代新浪潮标志性大长头发的的几个男青年,他们穿着同样新潮的大长袍子在学校里排练Sting的歌,沈黎晖觉得这太帅了。他组队的标准不是技法娴熟,而是要长得帅。于是他相中了服装专业的于凯,“我说你会弹吉他吗?他说不会,但我想弹。我说好,那咱俩就组个乐队吧。”于凯同班的一个大高个儿找到沈黎晖想要加入乐队,“我说你会打鼓吗?不会,我说学吧。”那会儿的沈黎晖也只是自己琢磨着弹一点吉他。虽然父亲是上个年代著名的作曲家,自己也是音协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但沈黎晖从未接受过专业的音乐训练。技术“都不怎么样”的几个人组成的乐队叫π,水平差得扒不下任何一首成熟乐队的歌,沈黎晖只能自己写,用最简单的旋律。当时沈黎晖给自己制定的人生目标是摇滚明星,后来加入的鼓手郭一环与其目标不一致,他想成为大师,打鼓中国第一好,被沈黎晖奚落,“你打一辈子鼓也还是一鼓手,有什么用?”郭一环一想也是,随着清醒成名后便逐渐转为制作人,现任摩登天空音乐监制。
从野战到正规军1997年,成立近十年的清醒乐队已经成熟,沈黎晖觉得,出专辑的时候到了。但行业不觉得,它们还低迷着。“当时行业已经非常不景气了,大家都没什么钱。”沈黎晖记得当年为许巍、郑钧等摇滚老炮儿出过唱片的红星生产社给他们的制作预算是10万块。太低了,根本无法实现沈黎晖用胶片拍MV的想法。那时正处于模拟转数字的过渡阶段,大多MV画质不清。沈黎晖觉得“完全不行”。他们的专辑必须好,“这就是一个人做事的基础”,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些年轻人根本不知道当时行业到底有多难,“实际上已经没什么产出了。”好在印刷公司早有起色,年营业额已经达到七八百万,沈黎晖也成了彭磊眼中的“阔佬”,于是他准备自己掏钱出唱片。沈黎晖曾在公开演讲中提到,“我为了让自己这个自费歌手好看一点,就成立了一个自己的公司,假装自己是个公司签约的乐队。”但公司不能只签一支乐队,于是他又找来了新裤子和超级市场,都是他美校的学弟,“(除了他们)我不认识别的人,别人也不相信我。”一个玩笑般的开场,让圈子里的一些人“觉得有点逗又想乐见其成。”沈黎晖成立的公司叫摩登天空,当时还挂在印刷公司下面。所以新裤子彭磊跟人说自己签了个印刷公司。那会儿摩登天空一共仨人——沈黎晖、郭涛和郭一环。除了沈,另外俩人都对新裤子不满意,“小样儿特糙,音不稳,弦都不准”,郭一环觉得“肯定没戏,出不来。”但沈黎晖坚持,后来郭一环才知道,他的审美不是看音乐技术,“他就听那劲儿,特真、纯,摇滚乐不是就讲究这样嘛。”1997年,清醒乐队第一张专辑《好极了!?》出版,花了70万,可以在当时的北京买好几套房的价钱。封面上的人短发、西装,区别于此前摇滚乐手的长发、夹克。彼时的小学生李帅有一种“错觉”,觉得摩登是全中国最酷的音乐公司,“可有钱了,生活品质非常高,觉得他们都是明星”,他记得清醒的MV上了MTV电视台,“我觉得这些人特别厉害。”现在,他是摩登天空旗下视觉厂牌MVM的主理人。《好极了!?》很快卖出20万张,清醒乐队也成了年度最佳乐队,赢了所有排行榜。 一年后,新裤子发片,也卖了好几十万。沈黎晖不可避免地膨胀了,“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干。”在卡带末期,向着商业进发,办杂志、开Live house、发行自己喜欢的国外乐队的唱片。对于摇滚明星的追求,在专辑发行后就结束了。在那样一个传统年代,看见所有音像店都贴着印有自己脸的唱片海报,沈黎晖却觉得有点儿无聊,“这人谁?跟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乐队的节奏慢了下来。因为对印刷的痛恨,沈黎晖在运营摩登天空时抛弃了之前所有的商业经验,“我要进入到一个完全创造性的自由的领域”,没有打卡,没有规则。就像最初做乐队的时候,“觉得酷,就一帮人扑上去把这事干了。”比如做杂志时产生一个很有创意的广告,整个团队all in进去一个半月;这种情况甚至延续到了第一届摩登天空音乐节,一群人为一个灯箱折腾两周。李帅感受过那种“混乱”。大概2010年,还在媒体的李帅曾跟摩登天空有过一次合作,但他很难适应这个公司的节奏。“特别集中爆发,一件事一堆人全上,气质特别野战,挺凶挺酷的。”他总是一进门就能看到大吼大叫的人、脱了裤子在桌上蹦的人,以及喊着“我要自由的人”,那让他一进去就大脑一片空白,后来几年都没再接过沈黎晖电话。紧接着,CD时代来临,盗版成本降低,“感觉自己好像还不错的时候,唱片销量就突然下降了,杂志也出现了很多问题”。2000年左右,开张三年的摩登天空亏损300万,沈黎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做法。“我突然意识到,这跟印刷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沈黎晖说。早期做印刷公司的时候,每个月会接十几个订单,这些订单从谈判接单到设计打样,再到加工送货结账,都是他自己。对一个摇滚青年而言,高重复性工作简直是在自我伤害,但后来沈黎晖发现这是一种很好的训练,这复杂的程序磨练了他的执行力与严谨度,“因为出了差错你就拿不到钱。”这让沈黎晖变得务实,在4年后的彩铃时代,他靠着这种接订单干活的能力让摩登天空在互联网的冲击下活了下来——为摩托罗拉、诺基亚等大企业做音乐相关服务。中间亏损的那四年,沈黎晖卖了北京的四套房勉力维持,但大多时间他都躲在花园桥的地下室里没完没了的写歌录歌,“那段时间我们每投一张唱片都是摩登的最后一张唱片的感觉。”沈黎晖记得有一年年前,他将公司最后的几万块钱给了一名艺术家当制作费,那时还在摩登天空任职的丁太升特别恨那个艺术家,“说你知道吗,你拿的是我们过节的钱”,沈黎晖回忆到。

最擅长的事情是“破坏”但建立制度并不代表摩登天空将走向职业的范式,为了配合企业扩张后的高效运转而已。当下的摩登天空早已不再是那个只有个位数员工的工作室了,200余名工作人员和160多组签约艺术家让它更像一个庞大音乐帝国。“职业化没意思”,毕竟沈黎晖最乐于也最擅长的事情是“破坏”。早期清醒和新裤子出的专辑,从音乐风格到封面设计,每一样都跟同时期的范本不同,新东西就是一种“破坏”。还有向内的自我破坏,比如做摇滚起家的摩登天空在2016年成立M_DSK嘻哈厂牌。“我想说这就是摇滚,摇滚乐是一种音乐,摇滚是让你有破坏和打破的精神。”沈黎晖说,“不管你干什么,不管你用什么形式,我觉得这种能打破能创新的就是摇滚。所以我们追随的是摇滚,而不是摇滚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