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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重庆:浓淡相宜钟秀隽永的山水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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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浓淡相宜的画卷

重庆啥模样?

撰文/单之蔷

重庆大名鼎鼎,这毫无疑问,抗战时它曾是中国的陪都,如今又是中国第四个直辖市。世人对重庆好像都很熟悉,但是就重庆的自然形象而言,究竟是何模样?世人也许并不明了。人们对重庆人文历史知道的远远大于对其自然形象的了解。因此本文尝试着对重庆的自然形象加以描摹,也可能相差甚远,那就算抛砖之作吧。

其实重庆的自然形象很奇特,中国四个直辖市中其他三个可以说在这方面无法与重庆媲美。它是四个直辖市中自然形象最精彩的一个。

需要说明的是,为了行文方便,文章中的重庆,有时是指作为一个都市的重庆主城区,我称之为“小重庆”,有时是指包括了它下辖的38个区县的“大重庆”。下文提到“重庆”,至于是指 “大重庆”,还是“小重庆”,读者根据上下文的语境就会明了。

重庆是纽约曼哈顿、宾夕法尼亚州的“袖珍版”

重庆的地位很重要首先是由长江所致。它处于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汇之处,朝天门码头—解放碑—上青寺,也就是渝中区一带是重庆(小重庆)的核心所在。这个区域两江夹峙,三面邻水,实际上是一个半岛。如今这个半岛南北两侧横跨嘉陵江和长江的大桥各有四五座,乘车跨越一座座大桥在两条大江的两岸穿梭,有时恍惚会觉得这有些像美国纽约的曼哈顿岛。曼哈顿岛西濒哈得孙河,东临东河,岛与两岸之间也是有一些大桥连接。当然两者在经济、文化、社会的发达程度上确实不同,但在自然形象和城市轮廓上的确有些相像。

我想:当我说重庆(小重庆)与纽约曼哈顿有些相像,肯定会有些人不以为然,如果我再说重庆(小重庆)与美国的华盛顿或者宾夕法尼亚州在自然形象上有些相似,更会让有些人大跌眼镜了。这是我在Google Earth (谷歌地球)上研究的结果。我想说的是华盛顿西边的山与重庆周边的山很像(这种山的特殊性我后面会专门介绍),区别是这种特殊类型的山岭在重庆不仅广布周边而且穿城而过,在美国则只分布在华盛顿以西的一片长长的呈弧形的区域,其实这种特殊类型的山离华盛顿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由于它的周边没有其他中国人熟悉的城市,我不得已才拿华盛顿来比较,美国东北部分布的这些特殊类型的山脉规模比重庆的规模大,这些山穿过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西弗吉尼亚州,绵延1000多公里,重庆的这种山长约几百公里。这种类型的山,世界范围内还很少见,据我观察,除了美国东部和中国重庆地区外,其他地方还没有见到,即使有规模也不大。

重庆像观音轻展玉臂,轻拈玉指拾起的一枚珍珠

重庆是山城,世人皆知,但对这种山到底是怎样一种山则不甚明了。我认为重庆的山非常奇特,奇特到全国独此一家,值得一说。地理学家将这种山叫做“平行岭谷”;就是一道道山岭和一条条山谷相间排列,相互平行逶迤延展。这样说可能有人会想到横断山区,那里的一条条大山与河谷也是相间排列,一起同行,如著名的“三江并流”地区,但是横断山与重庆的山形态上相差太远。横断山区河谷两边的山太高(是一些中山和高山,海拔3000米以上,起伏1000米以上的大山很常见),谷太窄(河谷底部基本由河床和两岸很狭窄的阶地组成,有些河段没有阶地),不适合人类居住;重庆的山是中山和低山(平均海拔在1500米以下,起伏500米以下),谷地则很宽广,适合人类生活。

我把重庆山的特点概括一下:一道道山岭呈长条状,相互平行或沿大致平行的方向延伸。如重庆的西部,先是几道山岭从东北向西南延伸,到了重庆城区附近这几道山岭逐渐变细并呈扫帚状展开,有人形容为:群龙出海(有人说群蛇出洞,我改为群龙出海)。这不形象,我看像是千手观音伸出的一条条手臂,接着观音伸开手掌,展开玉指,重庆城像观音用玉指拾起的一颗珍珠。我曾请画师将重庆的地图这一部分画成一只观音的手,做成一幅象形地图,但无论如何也画不像,原因不是因为二者不像,而是因为这些条状的山脉毕竟是由坚硬的石灰岩石构成的,怎么也不如观音的手臂、手指丰满圆润,但是很像观音的手臂、手指在X光透视下的影像。如果把重庆的地图画成一幅像X光透视下的观音手不免有些恐怖,只好作罢。

重庆的山岭与山岭之间是很宽广的谷地,虽然这谷地并不是平原,而是低矮的丘陵和台地,但这里是人类聚落的好地方,城镇大多分布于此。

我把重庆平行岭谷的一些基本数据给出来,大家就知道这是怎样一些山了。在重庆分布着数十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山岭,这些山岭海拔高度在500—1000米之间,相对高度在100—800米之间,长度有的长达100—300多公里,有的几十公里,山岭的宽度在1—6公里之间,两条山岭之间的谷地宽约10—30公里。这些山有人称之为“梳状山”,有人称之为“雁行山”,意思是山与山像梳子和雁阵。但地理学家一般都称之为“平行岭谷”,或者叫“川东平行岭谷”,意思是四川盆地东部的平行岭谷,重庆虽然现在已经从四川省中分了出来,成了直辖市,但是重庆西部平行岭谷最鲜明的这一区域,从自然区划的角度看,还是属于四川盆地。但是就行政区划而言,这些平行岭谷大部分已经在重庆境内,不妨称其为“重庆平行岭谷”。

搞地质的人把“重庆平行岭谷”称为典型的“褶皱山系”。褶皱这个词本来很平常,但是一放到地学里面,就感觉挺专业,挺神秘。其实这个地学概念很好理解,应该说是科学家们借用了百姓平时常用的词:衣服上的“褶皱”,脸上的“皱纹”,大家平时经常这样说。地学中的褶皱山系,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地球表面上的褶皱和皱纹”。你要理解重庆的平行岭谷,最好的方式是用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一下另一只手的手背,如果你能一下子捏出十几条皱纹来,那你就在手背上创造出了“重庆平行岭谷”啦。

说到这里让我想起“薄皮隔档式褶皱带”这个说法,这是中国地质大学的刘少峰教授告诉我的重庆平行岭谷的地质学名称。这个名称更让我相信用手指捏手背制造的皱纹来比喻重庆平行岭谷是很逼真和形象的。那天他专门给我讲述了他对重庆平行岭谷的研究,可惜他没有捏自己的手背,而是用一沓复印纸在桌子上两边用力一挤,制造出几个褶皱来说明这一问题。

尽管我们平日经常说起褶皱和皱纹,尤其是女士对“皱纹”这个词十分敏感,但是我们平常很少有人分析一下皱纹的结构,也没有人把皱纹的几大要素分门别类地起个名字。地学家们不是这样,他们把褶皱和皱纹这两个日常词汇拿走之后,留下了“褶皱”这个词并分析了其结构,把各个部分起了名字:核部、轴、轴面、两翼等,这些我们不去管它,我们需要了解的是“背斜”和“向斜”这两个概念,因为这涉及到找水、找油、找气,要理解重庆多温泉、多天然气、多煤也要理解这两个概念。他们把褶皱隆起的部分叫“背斜”,凹下的部分叫“向斜”。

比起地表的“隆起”与“凹下”来,地学家更关心的是岩石层的走向,因为地表的隆起与凹下,在漫长的地质变迁中,会不断地变化。因此为了更精确,他们把岩石层相背弯曲的部分叫背斜,相对弯曲的部分叫向斜。一般而言:背斜成山,向斜成谷,这很好理解,因为原初背斜就是凸起的,向斜就是凹下的。但向斜也能成山,当向斜两边的背斜被风化剥蚀殆尽,向斜就成山了(背斜顶部被拉伸,岩性较疏松,容易被风化剥蚀;向斜中心被挤压,岩性较坚硬,不易被风化剥蚀);或者发生断裂,向斜部分抬升成山、背斜部分沉降为谷。重庆平行岭谷是典型的背斜成山,向斜成谷,那一条条岭,就是背斜,那一条条谷,就是向斜;背斜很窄(1—6公里),向斜很宽(10—30公里),但它们都很长,相伴而行几百公里。

这我就不展开说了,牵扯的知识太多,总之地质学家也认为重庆平行岭谷是比较独特的少见的由褶皱形成的山系。至于温泉多是因为在形成褶皱时,产生了许多断裂,沿着这些断裂,地下热水上来了;天然气多,是因为天然气找到了较好的藏身之处,褶皱——弯曲岩层顶部的穹窿状岩层里;煤多是因为褶皱的隆起及上面的岩层被侵蚀剥落,把背斜核部的二叠、三叠纪的煤层露出来了。

重庆是一个峡谷市,它的峡谷是真正的峡谷,是自己掘出来的

上面说了重庆的山奇,下面要说的是重庆的水奇,这里的水说的是重庆的河流水系。

重庆的水怎样奇呢?一般而言,河流都是顺着山谷流淌,即河流与山脉的方向相同,可重庆的河流水系偏偏与山脉——平行岭谷的走向相垂直,即重庆的山——平行岭谷是东北—西南走向,但重庆水系的走向或西北—东南,如嘉陵江;或东南—西北,如乌江;或近东西走向,如长江三峡段。河流垂直于山脉,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垂直于山脉的河流不被挡住了吗?可奇迹就在重庆到处存在,山挡不住河,河硬是把山切穿了。于是一道道峡谷出现了,重庆峡谷出奇地多,称之为峡谷市,毫不为过。

我们知道峡谷是诸多河谷形态中的一种,即是一种深度大于宽度的河谷。其实什么叫峡谷不用咬文嚼字,大家都知道个大概。尤其是在野外碰到峡谷,也不会不认识。但是你要是对峡谷真的有所认识,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比如我过去自以为对峡谷很有了解了,我走过那么多的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怒江大峡谷、澜沧江大峡谷、大渡河大峡谷、晋陕大峡谷……

但真正把我对峡谷的理解提高到一个崭新境界的地方,是在重庆(大重庆)。一说重庆的峡谷,有人马上会想到长江上的三峡:瞿塘峡、巫峡、西陵峡,其实重庆叫“三峡”的峡谷很多,如:长江上的小三峡: 猫儿峡、铜锣峡、明月峡;长江的支流大宁河上的小三峡:龙门峡、巴雾峡、滴翠峡;大宁河的支流马渡河上的小小三峡:三撑峡、秦王峡、长滩峡;嘉陵江上的小三峡: 沥鼻峡、温塘峡、观音峡;乌江的支流鸭江上的小三峡:犁辕峡、花园峡、谷雨峡。这些都在重庆境内(遗憾的是长江三峡中的西陵峡被划给了湖北宜昌)。至于不是三个相连的峡谷就更多了。

重庆的峡谷我认为是真正的峡谷,真正的意思是更接近峡谷的本质,或者说比别的地方的峡谷更峡谷吧。

我说重庆的峡谷更峡谷,不是说重庆的峡谷两侧的崖壁更陡峭,而是说重庆的峡谷把河流与河谷的关系揭示得更深刻,甚至说对我们理解人生都有所裨益。要说峡谷的深长,有雅鲁藏布大峡谷;要说峡谷的崖壁近90度直立,有怒江大峡谷;要说宽谷中形成新峡谷的叠套谷,在云南、广西一带的喀斯特河流中也不鲜见……但这些不是重庆峡谷的特点。重庆的峡谷之胜不在于形,而在于魂。

峡谷是河流的作品,即峡谷是河流对山体进行侵蚀、切割、搬运而形成的作品。因此谈峡谷,必谈河流,理解峡谷,必须把峡谷放到它与河流的关系中去理解,而河流又是由于地表的起伏——山地汇聚了天上的降水形成了水道引起的,因此谈峡谷必然要谈河流与山的关系(而山又是地球内部的构造运动引起的,因此谈峡谷,不能不涉及地球的构造运动)。

理解重庆的峡谷,不要就峡谷谈峡谷,要提升视角,在空中俯瞰。好在现在有了遥感技术,尤其是有了Google Earth,这一点很容易做到。你在空中看:重庆的峡谷很独特,独特在于:这里的峡谷大多数是这样形成的:河流对着山流来,山横在河面前,要挡住河,河硬是把山切开,穿山而过,一个峡谷形成了。这一点在重庆的主城区就可看到,长江切开中梁山、铜锣山、明月山分别形成了猫儿峡、铜锣峡、明月峡。这样的峡谷最典型的地方在重庆主城区的西北角,嘉陵江在这里一连串冲过了三条山脉——云雾山、缙云山、中梁山,造就了三个峡谷——沥鼻峡、温塘峡、观音峡。当然最壮丽的地方在三峡:瞿塘峡、巫峡、西陵峡。

面对重庆的峡谷,很多人都会发出疑问,因为重庆的峡谷形成违反了常识,常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挡。”按照常识,用土就能挡住水。但是在重庆,你会看到这个常识错了,山(土或石)挡不住水,水比山还要坚硬,它像刀一样能切开石。

我这样说,有些人会反驳说,所有的峡谷都是河流切割山体形成的,这话没错,但是切割的方式,切割山体的何种部位是我关心的。我说重庆的峡谷独特,就在于它切割山体的方式和切割的部位不同。

直观地看重庆的峡谷,河流是近乎垂直对着山脉而切割,即河流的流向与山脉的走向近乎垂直。

河流最省力的前行方式是顺着岩层倾斜的方向或顺着两条山脉之间的谷地流淌,当然这样也能切割岩层,也能造成峡谷,而且这切割是顺着切,这样更容易造成长度很长深度很深的峡谷景观。因为是顺势而为,河流只需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工和修饰一下即可。很多峡谷就是这样的峡谷。

这种河在地貌学中有一个专有名词——顺向河。顺着原始地面或构造面发育的河流,称为顺向河,如在海退后出现的海滨倾斜平原上,或在火山锥上发育的河谷;在背斜或向斜两翼顺着岩层倾向发育的河谷;沿着向斜槽发育的河谷等。

还有一种河,专门寻找地层中的断裂线发育。搞地质和地理的人都知道一句话:逢沟必断。意思是凡是遇到一条沟,也就是河谷,必然是地层的断裂处,即地层断裂面之间的一条断裂线。断裂线处的岩石破碎,最容易被风化和侵蚀,也容易被水流运移而后形成河谷,峡谷也是河谷的一种,按照这种说法,峡谷大多也是河流顺着地表地层的断裂线切下去造成的。当然河流沿着岩石破碎的断裂线切下去造峡谷,是相对容易的一件事,或者换一种拟人的说法,这样的峡谷是河流欺软怕硬造就的。如横断山区的一些峡谷,都是沿着深大的断裂线发育的。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峡谷都是顺着断裂线欺软怕硬造出来的,比如重庆的峡谷。它是河流对着山脉最坚硬的部分冲上去,杀出一条血路,造出来的。看重庆的峡谷,我的脑海中会出现三国演义中,赵子龙单骑救主,虽前面千军万马,吾往矣;或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单刀赴会的场景。而有的峡谷虽深不可测,激流滚滚,但给我的感觉却是:河如溃兵,虽千军万马,却落荒而逃。

在前面说重庆的山时,我们介绍了背斜和向斜两个概念。其实我认为重庆的峡谷之所以精彩,从表面现象看,是河流对着山脉而来,河流流向与山脉走向垂直;从专业的角度看,无非是河流切开的都是褶皱山系中的背斜部分。可以这样说:重庆的峡谷之所以独特,是因为它们专挑褶皱中的背斜切。这里的峡谷大都是切开褶皱山系的背斜形成的。嘉陵江上的小三峡是这样,长江上的大三峡也是如此。其他重庆周围的峡谷,哪个不是如此?

这种峡谷有时像从平地拔地而起的山的一条通道,走进这样的峡谷像走进一座城池,从一个入口进,从一个出口出,峡谷不会很长(不像雅鲁藏布大峡谷等),但很陡峻。这种峡谷最有价值的地方是不符常识,挑战人类的思维,引人思索。

为什么重庆的河流能穿过横在面前的大山?

这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先成河的理论。我们觉得河流穿过了横在面前的大山,不符常识,这是因为我们假定了山形成在先,河出现在后,假如河出现在先,山出现在后,那么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

先成河的定义是这样的:一条河流形成以后,如果在流域内发生局部的地壳上升运动,而河流下蚀速度又大于地壳上升的速度,所以河流仍能切穿上升部分,保持原来的流路。由于该河的发育早于隆起构造,故称先成河。先成河一般都具有深切峡谷形态。

重庆地区的河是先成河吗?嘉陵江可能是一条先成河,因为嘉陵江九曲十八弯地流淌,即蛇曲现象十分发达,蛇曲现象一般只发生在平坦的平原地带,但现在嘉陵江的蛇曲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基岩里,成了深嵌式蛇曲。这说明先有嘉陵江在四川盆地内的平原地区流淌,形成了弯弯曲曲的蛇曲,而后地壳抬升,河流下蚀的速度又大于地壳隆起的速度,所以蛇曲镶嵌进了基岩里,这说明了嘉陵江是一条先成河。但并没有证据证明重庆段的长江是先成河。那么长江上的瞿塘峡、巫峡、西陵峡是怎样切穿背斜的?这等于问:长江是怎样形成的?这个问题可就太大了,曾引诸多大学者前去探讨,如李四光等。这不是我这篇小文所能说清的,我只能说河流还有一种方式切穿横在面前的山脉,那就是通过河流的袭夺。河流的袭夺是这样进行的:一道山脉,实际上也是一道分水岭,在山脉的两侧都发育了河流,它们依照河流的本性都在向着源头方向(也就是分水岭方向)进行溯源侵蚀,随着侵蚀不断进行,源头就向着分水岭的方向发展,最后总有一条河会最先切开分水岭,切开分水岭的河与分水岭那边的河流相遇,相遇的结果就是在哪里相遇,就在哪里把那条河拦腰截断,把其相遇处以上的部分夺过来,让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这就是所谓的河流袭夺。谁的侵蚀力更强,谁最先切开分水岭,谁就会把分水岭那侧的河流夺过来,最后分水岭两侧的河流就连成一条河,分水岭被切开了,峡谷也就形成了。

现在学者们对于长江三峡的贯通,倾向于河流袭夺所致的观点。长江原来以三峡一带为分水岭,东边的长江(当然那时不叫长江)向东流,西边的长江(可以叫川江)向西流,最后两边的长江一起向着三峡分水岭进攻——溯源侵蚀,东边的长江侵蚀力强,节节胜利,最先切穿分水岭,把西边的长江支流一条条夺过来,串在一起,最后又把南流的金沙江夺过来,整个长江由此诞生了,成了一条滚滚东流的大河。这可是一篇大文章,有机会我们再说吧。

说完了山和水(峡谷),我可以总结一下:重庆是世界上罕见的山水城市。山是奇特的平行岭谷,峡谷是一个个切穿背斜的神奇峡谷。最难得的是,这一切在主城区就可见到:四条山岭(明月山、铜锣山、中梁山、缙云山)穿城而过,为重庆构建了基本的城市框架;东、南、北三个方向:十多个峡谷(温塘峡、观音峡、明月峡、铜锣峡等)为其设关;两条大江(长江、嘉陵江)在摩天大厦举起的森林般手臂的夹道欢呼中,在辉煌的灯火照耀下相汇。世界上还有哪座城市的山水能够与重庆媲美呢?

惊艳重庆喀斯特:地下更比地上奇

中国是一个喀斯特大国,在中国西南的贵州、广西、云南等地,喀斯特景观众多。提起喀斯特,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桂林的漓江山水,想到云南的石林,想到贵州的织金洞,很少有人会想到重庆。重庆的喀斯特分布面积广,但它不是以喀斯特的面积广著称,而是以喀斯特的险、怪、幽取胜。

重庆的喀斯特不像桂林山水那样优美,那样诗情画意,没有刘三姐;也不像云南石林那样风景如画,也没有阿诗玛。重庆的喀斯特中走出来的是云雨巫山的神女,是华蓥山中的双枪老太婆。

重庆的喀斯特犀角烛怪,不与众同。好像是金庸的武林大会:东邪西毒,南帝北丐。

喀斯特那些主流的景观,如广西、贵州、云南一带广泛分布的峰林、峰丛在重庆很少见到,云南那种剑状喀斯特石林也很少,喀斯特最主要的景观——溶洞,重庆虽然很常见,但是重庆的溶洞往往是一套喀斯特景观组合的一部分,比如总是和竖井、天坑、地缝等配套。重庆的喀斯特景观非主流,但奇特。

重庆的喀斯特美在地下,不像云南、广西美在地上。重庆的地上山奇峡谷奇,重庆的地下更比地上奇。这里的喀斯特好像专门和地球捣乱,一会儿把地壳撕开一个大口子,一会儿砸几个大坑,一会儿用几把钻,对着地壳深深地钻下去。

把地壳撕开一道长长的裂隙,好像要看看地壳下的秘密,这就是所谓的地缝。我在重庆的武隆走进龙水峡地缝,只见窄窄的一条缝隙,直直地切到地壳深处,抬头看,天成一缝,地缝边缘的绿树仿佛长在天上,忽然一道瀑布从天而降,落到你身上时,已化成一团雾。在地缝中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终结的迹象,其实龙水峡地缝还不如奉节的地缝宏大,奉节天井峡地缝长达6公里,深度200多米,有的地方宽仅一米,这种地缝也是一种峡谷,有专家称其为“隙谷”。

由地缝引出了天坑,这在重庆的奉节总是被并列说出:天坑地缝。重庆的天坑奉节小寨最有名,一是这天坑形态完整,规模宏大,还有就是一直有人居住,有故事流传。奉节现在已知的天坑就有十几处。

重庆的武隆也有很多天坑,但这里的天坑与喀斯特的另一种独特景观——天生桥相伴而生,两个天坑被三个天生桥相隔,构成非常独特的景观。我去武隆时,一见到这几个天生桥,就明白了为什么武隆能被批准进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这样宏大的天坑和天生桥的组合肯定世所罕见。

不过遗憾的是,武隆的天生桥和天坑好像是有意避免曝光,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看到一幅图片能够把我在现场感受到的东西拍出来。这次我们动用了一些遥控的小飞机,飞到空中想要把武隆的天坑和天生桥的宏大气势拍出来,但还是不尽人意。不过意外的收获是,飞机飞起来后,发现了另一个地方有两个天坑,它们排在一起好像大地戴上了一副墨镜一样,很酷。

重庆喀斯特的奇异之处还有许多,比如前面讲重庆的山时说到的平行岭谷,其实那些平行岭谷的背斜(也就是山岭)上面的砂岩和页岩已被剥蚀得所剩无几,其中核部的石灰岩已经露出,在山岭的上部发育成少见的平行的喀斯特溶蚀槽谷,有的岭是“一槽二岭”,有的是“二槽三岭”等。这种喀斯特景观也是全国罕见的。

最能表达重庆喀斯特特色的是竖井。三年前在武隆我曾遇到过一位剑桥大学学数学的女大学生——美国姑娘艾琳•林奇,当时她在武隆探洞。那时我没有在意这件事,最近几位去武隆拍摄喀斯特景观的同事告诉我,一位美国姑娘在武隆探洞已经十几年了,现在还在武隆。听到这个故事,我才意识到这里面很有故事。我们去了一个人去采访她,竟一连十几天见不到她,她一直在武隆的一个洞——芙蓉洞里。那个洞我去过,并没有觉得特别神奇,可是为什么这个剑桥大学的女大学生,也是著名的洞穴探险家被这个洞所吸引,一待就是十几天?武隆的喀斯特有何魅力吸引她断断续续十几年一直来这里。我的猜测是武隆的竖井吸引了她,因为她已经在芙蓉洞附近的文复苗族土家族乡境内发现并完成了对一个竖井——汽坑洞的探索,并证明了这是迄今为止中国最深的竖井(1026米),在这附近,她发现了世界上罕见的竖井群,在1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有108个竖井。其中一个苗坑洞,不像大多数竖井有横向转折的部分,而是始终垂直向下500多米,艾琳认为这个竖井的垂直深度可能排在世界第二,仅次于克罗地亚的一个竖井。

除了这里,在重庆还有许多竖井并没有被探索过,我觉得就是这样一些未被探索的世界级的奥秘吸引了这个美国姑娘。

无论是地缝,还是竖井,还有那些被切穿的背斜所成的峡谷,都是水流向下溶蚀切割的结果,都展现了水流坚定的垂直向下的一种意志和力量。为什么有一种力量吸引水流垂直向下,为什么这里出现了垂直向下1000多米的竖井,当你看到这样的一种黑黝黝的垂直向下的深渊时,你不感到震撼吗?即使给你一台钢铁的钻机,给你无数的油和电,你工作多少年,也未必能钻出这样一条竖井。但是柔弱的水却做到了。这不是奇迹吗?喀斯特景观的形成,一定是因为地下已经形成了一套地下河流域,只有地下河的水网形成了,才能不断地把喀斯特水溶解的物质和各种崩塌堆积的物质运走,各种喀斯特景观才能不断发育生成。竖井当然也是如此。一个1000多米深的竖井生成了,意味着在地下1000多米的深处,一套地下河水系生成了,这个地下河系统必须水流通畅,把各种物质源源运走。我在一位喀斯特专家的书中看到了这样一个词组:畅排的地下河系统。我觉得这个概念非常好,重庆武隆一带为什么有那么多喀斯特奇观,一定是在1000多米的地下形成了“畅排的地下河系统”。

为什么这里的地下河系统可以达到这样深?这些地下河的水都流到哪里去了?这让我们不得不把目光投向离此不远处的长江,是因为长江切开了三峡,把三峡切到了这样的深度,才使得武隆那些竖井的地下水位降到这样的深度,也使得武隆的地下河系统在这样深的位置找到了出口,能够畅排出去。虽然长江是在地表上近乎水平地流淌,但是横着的长江决定了那些竖井——也就是竖着的洞穴的地下水位深度(也就是说,长江是这些地下河流的侵蚀基准面,它们的深度不可能超过长江水面)长江切得有多深,那些竖井才有可能有多深。

而那些垂直的竖井,也能告诉我们地壳抬升的速度和周期性。当我们要研究长江是如何贯通的,长江是怎样切开三峡的,这些竖井也能开口说话。

在那个在重庆的地下世界断断续续逗留了十几年的美国姑娘,一位剑桥大学数学专业的大学生,一位杰出的洞穴探险家艾琳的感召下,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进入重庆的地下世界来探险,其中也有一位中国姑娘刘佳,她和她的伙伴们在涪陵一处竖井——万丈坑的一次次探索,终于把这个竖井的深度推进到了841米,这已经进入了中国竖井深度的第二名。

也许洞穴长度、竖井深度等亚洲第一或世界第一等这些桂冠就在探索重庆地下世界的这些姑娘的手里诞生。

就像桂林有了刘三姐,石林有了阿诗玛做形象代言人一样,重庆是否可以请艾琳或者刘佳这样的探洞姑娘做一做形象代言人呢?

武隆——地平面下的岩溶艺术区

撰文/萧春雷

摄影/胡勇 李伟 等

重庆市东南边缘的武隆,地处乌江下游武陵山与大娄山结合处。峡谷、溶洞、竖井群、天生桥、天坑、石林、高山草场,各种喀斯特地区独有的景致在这里应有尽有。虽然没有桂林山水、云南石林那样名声显赫,但武隆却可让来到这里的人尽情饱览喀斯特的壮丽与秀美。

看图找武隆什么样的美景能够雪藏千年?

这些年,中国增加了一批打着“世界自然遗产”旗号的新风景区,例如九寨沟、黄龙、武陵源、三江并流等等,口碑极好。事实上,在这个观光业刚刚起步的国度,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已变成一家颇有声誉的旅游咨询机构,以擅长推荐出游目的地而驰名。因此,当它们2007年隆重推出三个新产品,作为中国南方喀斯特地貌的代表而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立刻引起轰动。它们的确慧眼独具,显示出超群的专业眼光——除了云南石林,另外两处(重庆武隆和贵州荔波)均籍籍无名,多数中国人闻所未闻。但是很快,武隆和荔波也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旅游地。

中国南方喀斯特,包括滇、黔、桂、川、渝、鄂、湘、粤等八省(市、区),面积50万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连片裸露碳酸盐岩分布区。众所周知,喀斯特地貌向来以风景优美著称,有幸被挑选出来的这三个地区,那一定是世界级的稀世美景,地质景观中的绝唱。因此我来到武隆,像许多人一样,希望一睹这雪藏千年的天地奇迹。同时,我还想解开心中一个小小的谜团:为什么前人没有发现它的美?

我很惭愧,此前连武隆县在哪里都不知道。

武隆并非边陲之地。拿出地图,先找到重庆,然后顺着长江往下,不远就来到涪陵——从贵州奔来的乌江在此地汇入长江。乌江古称涪水,所以历史上有一个涪州,长驻涪陵。现在,我们沿乌江上溯,遇到的第一个县城就是武隆。坦率地说,作为一个县,历史上的武隆名气不大。它虽然唐初立县,但长期称武龙县,明初改名武隆县,清初撤县,直到1945年才恢复武隆县。也就是说,武隆县之名,在历史约有600多年历史。

然而,武隆喀斯特景观已经存在了千年万年!天坑、峡谷、洞穴、天生桥……都是体量巨大的自然景观,无所逃遁,为什么古人没有留下赞叹的文字呢?难道像诗歌一样,它们具有一种晦涩的美,充满歧义?或者如同音乐,需要经过训练的耳朵才能欣赏?

美丽与贫困

乌江峡谷切开的两面

大巴深夜两点到达武隆,我从梦中醒来,还没来得及观察这个县城,就在一家宾馆门前下了车。雾蒙蒙的夜空,路灯昏黄。进电梯的时候,注意到有“25”的数字键,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一个山区县城也有这么高的楼房。第二天醒来,打开窗户,才发现到处是高层建筑,一座座伸长脖颈,摩肩接踵。

武隆县城跨乌江两岸,依山沿河排开,中间一座乌江大桥连接,看上去像英文字母“H”,南岸是老城,北岸是新城。由于山腰的阶地很窄,街道高低弯曲,楼房紧密错落。临街的县政府,坐落在百余级石阶之上,“门槛”之高,让人咋舌。大桥两侧是南北城区的中心,商铺林立,人流如潮,拿着相机的游客,跳舞的妇女,孩子在背篓里探头张望……我往老城的街道里走了走,街道窄而破旧,有一种正在凋零的萧索。

回到大桥上眺望,江面很低,碧玉般的江涛翻滚着,泛起白沫,怒马一般奔腾西去。半个多世纪前,陆路难行,这条水路是武隆人走出大山,前往涪陵和重庆的主要交通干道。但乌江作为航道并不理想,河床落差大,处处险滩礁石,船只下水迅捷,上水却极其艰难,只能分段航行,提载过滩,沿岸至今还留存着许多助航用的纤道、绞滩遗迹。自从陆路交通兴起,乌江水道就迅速衰落。我向当地人打听旧码头和老街,说是都消失了。

我们去江口镇,汽车沿着乌江南岸往上游方向行驶。一路上,但见两岸高山雄伟,江流幽深。乌江的最大特点是曲流深切,仿佛一把利刃,从东向西划过武隆的碳酸盐岩地层,割出一道深邃的峡谷。武隆县境因此被无情地分为两部分:北岸武陵山系的桐梓山、仙女山,南岸大娄山系的白马山、弹子山。乌江最低处海拔160米,两岸则连绵海拔千米以上的大山——仙女山最高峰海拔2033米。乌江河谷也有几处稍微开阔的阶地,分布着武隆最重要的几个乡镇,例如江口、巷口(县城驻地)、土坎、羊角。其他乡镇,散布在乌江支流河谷或两侧的高原上。

乌江的海拔如此之低,产生了一个重要后果,即大大降低了整个地区的潜水面。岩溶(喀斯特)地貌中石灰岩的最大特点就是可溶于水,在湿热气候条件下,岩层早已千疮百孔,形成众多的漏斗和落水洞,地表水都转入地下,变成了伏流。水往低处流。受重力影响,所有的地下水首先是进行垂向运动,降落到潜水面,再进行水平运动,流入乌江。于是从地表到潜水面之间,出现一个平常并不含水,只含空气,被称为包(饱)气带的地层。看乌江江面与两岸的高差,就可以判断,武隆喀斯特地层的包气带,厚度可达千米。

巨厚的包气带,正是武隆喀斯特充分展示才艺的舞台。与其他风景区不同,武隆喀斯特景观——溶洞、漏斗、竖井、峡谷、天坑、天生桥——都属于负地形,向地平线之下生长、延伸。乌江水系的切割深度,为它们倾情表演提供了宽阔的舞台。

不幸的是,从另一个方面看,乌江深切,巨厚的包气带造成地表缺水,却大大限制了人类活动,这片土地变得不宜人居。所到之处,我见到的都是一片片旱地,有些山坡上用石块垒出梯级旱田,费力甚巨;农家屋檐下,悬挂着一排排金黄的玉米棒子。显然,当地居民以杂粮为主食。

武隆驻福建办事处的副主任何苗证实了我的猜测。“红苕洋芋苞谷粑。”她流利地说出一串作物名字,“这是武隆的一句老话。我就是吃这些长大的。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听到这句话。”

何苗很年轻,圆圆脸,像唐代仕女。她说武隆水田很少,她很大了才见到稻田,以前大米要从南川运来,南川很平,可以种稻,“记得小时候,大家都是拿着红苕(番薯)、洋芋(土豆)和苞谷(玉米),去县粮站换米吃。武隆苞谷种得最多,都是把它碾碎了做糍粑吃,叫山苞谷粑。武隆的土豆很小,有的只有指头大,不切,也不去皮,就炒了吃。”

苞谷粑我吃过两餐就怕了,作为长年的主食的确艰苦。武隆开发较迟,与该地不适合耕作农业有关。贫困与落后,使这片土地长期受到主流社会的忽视。唐代,长孙无忌流放黔州(今彭水)时,被逼在江口自杀,算是不情愿地来过此地的第一位名人。此后的一千多年里,文人墨客很少光临,就连特别钟情岩溶地貌的大旅行家徐霞客,也错过了武隆。

长孙无忌的衣冠冢如今孤独地守护在江口对岸的令旗山下,我们遥遥望见,但因为修路而无法接近。路旁的餐饮店,都挂着“乌江鱼”、“江口鱼”的招牌。所谓江口,指芙蓉江汇入乌江处。这一带地形比较开阔,湍急的江流突然变得徐缓,悠然转过一个大弯,江心留下两块沙洲,岸边容下一个人烟稠密的小镇。

我们的目的地芙蓉洞,就坐落在附近的芙蓉江畔半山腰。

竖井的终极深度

芙蓉江边的洞穴系统

芙蓉洞是新开发的洞穴。1993年5月被当地村民发现,次年5月对外开放游览。迟开发的好处是破坏较少,没有风尘味。陪同我们的县旅游局副局长刘志权简单介绍说:“芙蓉洞的特色,这么说吧,它是我国唯一一个荣获世界自然遗产称号的溶洞。”

走在幽暗的山腹里,森冷的气息,让人回到史前时代。我看过不少溶洞,多用彩灯,浓妆艳抹,花花绿绿;芙蓉洞的布景灯光多为白色,偶尔才点缀几盏彩灯,显得素面朝天,自然朴实。对此,刘副局长解释说:“有些游客不满意,说你们的洞不好看,很单调;其他地方的洞穴都是五颜六色的。这我们就没办法了。芙蓉洞是世界遗产,要求比较严,彩灯不利于保护。”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做了妥协,装上几盏彩灯。这很无奈,任你再精彩的自然,也需要艺术点染,才能讨得大众欢心。

说说芙蓉洞的几件镇洞之宝:一是巨幕飞瀑,实际上是两排优美整齐的石钟乳从洞顶悬挂到地上,仿佛帘幕低垂,飞瀑凝固,我觉得更像筷子夹起的两把挂面;二是银丝玉缕,一种附着于岩壁的石花,洁白如雪,纤细如发,因为离得太远,被许多粗心的游客错过,我用相机的长焦镜头拉近,才得以一睹芳容;三是珊瑚瑶池,这是一种沉积于水中的方解石晶花,据说举世罕见。平心而论,巨幕飞瀑华美壮观,雅俗共赏,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至于后二者的精彩之处,更多还是专业人士才能看懂的科学价值。

我们走过的芙蓉洞全长2800多米,事实上,这只是整个山体庞大洞穴系统的一个局部。1994年以来,众多中外洞穴探险队聚集在这一带考察,发现了数十个相互连通的洞穴群和竖井群,称为“天星竖井—芙蓉洞喀斯特系统”。要了解它们的意义,我们必须先了解这座大山的几个数据:山脚乌江江面海拔175米(原芙蓉江面应与此相当,但2000年芙蓉江口筑起水库,水位提高到310米),山顶最高海拔1286米,落差达1111米。也就是说,它们有超过千米的巨厚包气带。

竖井其实就是垂直的落水洞,相当常见。不同的是,分布在山顶的50多个天星竖井群,囊括了中国最深竖井的前4名,其中汽坑洞以垂深1026米夺冠。这些竖井,上半部均为笔直的竖向洞道,下部则连接芙蓉洞等多层横向洞穴,在纵剖面上构成“L”形,地质学家形容为“像一张挂在空中又拖在地上(延长)的渔网”。这种形态,直观地描绘出长江三峡地区第四纪的地壳抬升运动:前期表现为持续上升,后期则转换为间歇上升。

从观景的角度看,芙蓉洞的最大遗憾是变成了一个旱洞,除了珊瑚瑶池一小潭止水,缺乏暗河、涌泉、飞瀑和滴水。这是一个早已废弃的伏流通道。这很正常,芙蓉洞如今已经远离江面(洞口海拔480米),位于不含水的包气带。可以想象,许多万年以前,它曾经是一条水势浩大的暗河,河水水平流动注入芙蓉江。后来山体抬升,芙蓉江下切,地下水系统下降到更低一层,蚀穿出一条新的溶洞,辗转注入芙蓉江。

每次山体的间歇性抬升,不但增加了包气带的厚度,还留下一条暗河遗址。只有在最低、最接近芙蓉江面的那层溶洞,溪水仍然于黑暗中奔流,勾勒出今天地下水的潜水面。同样,这个潜水面也决定了天星竖井群的终极深度——勇敢与努力,并不保证你能找到最深的竖井。

中午在江口镇的悦来酒家吃饭,下午游芙蓉江。像乌江一样,芙蓉江是一条充满激流险滩的野性河流,曲流深切,两岸高耸入云,当地曾开发过漂流项目。江口电站建成后,演变出一个高峡平湖。

我不喜欢温驯的水。空气清新,游船在碧绿的峡谷中航行,我打了一个清浅的盹。

你得用减法去思考

天生三桥如何形成

如果乌江是把刀,武隆县城就是刀口上的小城,局促,紧绷。看狭窄的乌江河谷阶地,我难以相信,全县如何住下40万人口。到了仙女山镇,这问题意外有了答案:原来,武隆县的平地都集中在高处。

仙女山镇海拔1200多米,丘冈起伏,相当宽阔。2004年,武隆县将原白果乡、核桃乡及周边村落整合成一个新镇,作为避暑胜地和旅游接待中心——附近有天生三桥、龙水峡地缝和仙女山国家森林公园等景区。仙女山镇经过精心规划,每条街道种一种行道树,街道也因此命名,诸如银杏路、桂花路、香樟路等等,到处是豪华别墅和酒店。导游自豪地说,仙女山的房价早就超过了县城,达到了重庆主城的水平,日后将是武隆的中心。我们不幸来早了,树没长大,人也稀少,天黑后回到荒郊野岭的本色,找不到地方吃夜宵。酒店开门就扑来一股潮气,没有空调,热水时有时无。

第二天是周日,天生三桥景区游人如蚁,检票口排着长长的队列。我们落荒而逃,改往游龙水峡地缝。

所谓地缝,其实是狭长深邃的嶂谷,类似各地的一线天。所不同的是,它并非出现在高出地面的山体,而是脚下,俨然大地裂开的一道缝隙。我们先乘坐80米高的电梯而下,又下了一串长长的阶梯,才置身于谷底。沿着河谷行走,犹如漫步于宽三五米、高百余米的深邃石巷。涧流在岩石间奔流跌宕,泠然作响。那水,真是清冽极了,或飞瀑直下,溅起雪白的浪花,或汇聚于石潭,翡翠一样温润碧绿。抬头仰望,唯余一线天光。

龙水峡是羊水河下游的一段,约一公里长。溯水而上,最后来到一面巨大的山崖,白果伏流出口。事实上,这是一条从天生三桥景区奔来的地下河,于山腹缝隙处汩汩流出,变成明流。显然,龙水峡最初也是伏流,但因为地壳抬升、河流下切、洞穴塌顶而得见天日。在喀斯特地区,明流与伏流交替,是常见的现象。

看完地缝,再回到天生三桥,就更容易理解其形成原因了。天生三桥是武隆最著名的景区。你想,天生桥已经属于自然奇观,何况三座天生桥密集在1.2公里之内呢?毫无悬念地,它们夺得了世界最大天生桥群的桂冠。三座天生桥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更何况三桥之间夹着两个天坑,像大汉堡一样安排得妥妥帖帖!你无言以对,只好感叹:上苍独厚武隆,聚天下美景于一地。

天生桥和天坑,都在大地之下。依然是一个80米高的电梯,过天龙桥洞盘旋而下。天龙桥一墩两孔,桥高235米,拱高96米,平均跨度34米,宛如人工凿出的桥梁,恢弘壮观。它与青龙桥之间,是一个口部直径500多米的“十”字形天龙天坑,悬崖四合,下陷200余米。前几年,导演张艺谋来到这里,建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天福馆驿,拍摄《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外景。导游强调说:这里原来就有一个驿站,张艺谋只是在原地重建而已。不管大家如何评论这部电影,但你得承认,张艺谋挺会找地方。

沿着小溪穿过中间的青龙桥——比天龙桥更高,但跨度略小,就从天龙天坑进入了神鹰天坑。仰头张望,在导游的指点下,才看出青龙桥顶的岩壁神似一只收拢翅膀的老鹰。神鹰天坑较小而深,最大口径300米,最大深度285米,形状接近正方形。人行坑底,犹如困兽。

最后一座黑龙桥,桥洞更高、更窄、更厚,还要转个弯。最有意思的是,洞壁冒出几眼泉瀑,水花随风飘洒,落入我张开的手心。原来坚硬的悬崖内部还藏有许多小伏流,可是让人疑惑的是,天坑里的溪流实在太小了,一股涓涓细流,如何造就如此巨大的奇迹?后来读资料,我才明白,由于乌江深切,本区地下水系早已被袭夺,羊水河在上游进入落水洞,改道往另一个方向排入乌江。也就是说,天生三桥和下游的龙水峡,事实上是羊水河早已废弃的河道,难怪水流极小。

还原天生桥与天坑的形成原因:最初贯穿三桥两坑地带的伏流羊水河,水量相当大,当地势抬升,河床下切,形成庞大的地下洞穴,终于在数处发生大面积坍塌,崩塌物被水流搬运一空,形成了天坑,其残留部分则成为三座天生桥。

你得用减法去思考这一切。桥不一定是造出来的,也可以是地下河其他部分塌陷后剩下来的。世界很奇妙,背后的原理却至为简单。

认知决定审美

后坪天坑群的价值

我手头有本1994年出版的《武隆县志》,随意浏览,很有收获。这本书出得太早了,因此它提供了观察武隆山水的传统视角——在前人眼里,武隆最美的景点有哪些?与今天对照,就可以看出二者之间的审美差异。

武隆旅游开发是1994年之后的事,最早是芙蓉洞、芙蓉江,然后是天生三桥。2006年武隆通过“世遗”的三个项目分别是芙蓉洞、天生三桥和后坪天坑。我们知道,今天的游客去武隆,多半是冲着天生三桥去的——它是那么壮丽、精彩,让人过目不忘。

天生三桥是武隆的传统名胜,又称龙桥三洞。宋《太平寰宇记》说,武龙(武隆)县“以县内武龙山为名”。《明一统志》又说:“武龙山,即龙桥山,在县城东五十里,下有空洞。”让人诧异的是,如此奇伟的景观,却没有入围清代的“武隆八景”——据清道光《涪州志》卷一所列,武隆八景为:瀑头观峻、响水临江、层严两榜、信水三潮、笔架祥云、倒横秋水、仙女留名、江马卸鞍。

在盲目状态下,我们很难认识一种自然景观的意义。近年来,由于地质学家的介入,武隆喀斯特地貌得到深入研究,龙桥三洞被确认为世界上最大的天生桥群,它才成为一种代表性景观,声名鹊起。龙桥三洞没有变,改变的是我们的认识,以及我们的观赏态度。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知识决定审美。

再来看看天坑的故事。中国是天坑大国,在岩溶学上,天坑被归入塌陷漏斗,各地民间叫法大不一样,例如四川兴文称“岩湾”,广西乐业称“石围”,重庆奉节称“天坑”,武隆称“石院”。从前,它们和各种漏斗混杂在一起,没有引起岩溶学界的重视。地质学家朱学稳先生在各地考察后,于2001年提出了“天坑”的概念,并定义为:“从地下通向地面,四周岩壁封闭而峭立,平面宽度与深度大于百米,底部与地下河相连接的一种大型喀斯特负地形。”国际岩溶学界接受这个概念,并以中文音译名“Tiankeng”作为规范术语。

“天坑”概念出现后,世界各地符合该定义的塌陷漏斗才被识别出来,单独归类。到目前为止,全球已发现81个天坑,其中51个集中在中国。由于天坑特别宏大、险峻、壮美,具有强烈的观赏性,迅速成为一种风靡全国的旅游资源(比较起来,竖井的旅游价值较低,就乏人关注)。作为一种科普旅游,地质景观必须以地质学知识作为基础。有了“天坑”概念,才可能对所有天坑进行比较、研究,才可能谈论最大的天坑、最深的天坑、最美的天坑或最独特的天坑。关于龙桥三洞,我们比古人更明白它的珍贵,因为那三座天生桥之间,夹着两个罕见的塌陷型大型天坑。

后坪天坑群的意义,也是在这种背景下被发现的。2001年3月,69岁的朱学稳先生从武隆乘车三四个小时,来到偏远的后坪乡。他感到奇怪,沿途所见多为砂页岩,怎么会有天坑呢?他在箐口观察天坑口时,又有奇怪的发现,“但见北、东两侧均有地表沟溪流入坑内,这是此前所见天坑都不曾有过的”。他从二王洞绕到坑底时,已是傍晚,发现天坑下方都是岩溶地层,两条瀑布冲入坑底,再从地下河排出。晚上8点多钟返回二王洞洞口,夜幕深沉,伸手不见五指。他很兴奋,因为发现了一种新的天坑类型:侵蚀性天坑。

全世界所有其他已知的天坑,均为塌陷成因。也就是说,先有一条过境地下河,洞顶塌陷,崩塌物被水流搬走,形成天坑。但后坪天坑不同,它只有半条地下河——来水为地表外源水,去水为地下河。这是因为后坪附近的地表为砂页岩,无法溶蚀,当地表水深切到下面的喀斯特岩层时,经过长期冲蚀,形成落水洞、竖井,再发展为天坑。侵蚀性天坑未必更美观,它的价值在于稀罕;如果你不知道这是全世界唯一一例,就不会觉得珍贵。

“当日,前列腺炎突发,便时频现滴血现象。为此,不得不终止继续在武隆的考察与咨询活动,下午返回桂林。又经过一周治疗得愈。但自此之后,此疾时有复发,终成难治之患。”回忆当年考察,朱学稳这样写道,“不过,此辈科研生命之中有此项发现,也尤同侵蚀性天坑存在一样珍稀可贵,任何的付出都应是值得的。”(《武隆后坪侵蚀性天坑的发现及其科学与旅游

价值》)

当我在桂林采访朱学稳先生,谈起各地的喀斯特峰丛、峰林、天坑,他如数家珍。他曾说,喀斯特地区多为贫困地区,他希望科研能够与旅游结合起来,造福当地人民。在武隆,他的这个愿望实现了。

喀斯特老了会怎样?

仙女山草原

高山之巅仙女山,气温骤降。我原以为山顶会有一座锥形山峰,一些低矮灌木,没想到这是一片平缓的高原,杉松苍翠,草甸绵延,丘冈像波浪一样浑圆起伏,没有明显的主峰。

仙女山是武隆传统的风景名胜,游客不少,旅游线路是乘坐“小火车”——一种火车造型的观光车,围绕着“大草原”转一个大圈。“大草原”是一片辽阔的草地,嫩绿的春草梦幻一般展开,让人不忍心踩踏。远处点染着青黛色的灌木和杉林,如烟似雾,仿佛天山景象。导游说,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夏天可以滑草,冬天可以滑雪,现在呢,只能看一眼。

“小火车”在丘冈间漫游,葱茏的森林草场覆盖了岩层。事实上,这是一片老年期的喀斯特地貌,峰丛被漫长的时光夷平,变成低矮的残丘;看不到淙淙流淌的小溪,洼地里星罗棋布的漏斗和落水洞,早把流水吸收得一干二净。草地上,马儿低着头吃草,羊群白云般移动。好一幅田园牧歌景象。

武隆县的现代地貌,是地壳逐级抬升造成的,共分为三级:最高一级夷平面是仙女山,海拔1700—2000米,称为鄂西期,最为古老;第二级夷平面海拔1200—1500米,称山原期,仙女山镇和天生三桥就坐落在这级台地上;第三级为峡谷期,海拔180—800米,以乌江及其支流阶地为主,包括了县城和芙蓉洞,形成最晚。

在山下,我刚刚领略了血气方刚、铤而走险的喀斯特壮年期景观;来到仙女山,感受到的却是一派圆融、祥和、宽广的喀斯特老年期风光。不禁感叹,地貌之演进,一如人生。

江山如有待

负地形的欣赏者

我们熟知的喀斯特地貌,如桂林峰丛、阳朔峰林、路南石林、长江三峡,它们矗立在大地上,以优美的姿态、伟岸的身躯引人瞩目,即使远远望上一眼,也让人难以忘怀。但武隆的喀斯特景观不是这样,它们像是逃避人世,遁迹于偏远的乡间,又藏匿于荒凉的地下,谦逊深沉,英华内敛。你必须来到它的跟前才能看到,必须进入它的腹部才能感觉,只有少数人有幸与它们相遇。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山峰与岩石早已成为重要的审美对象,它们崇高、挺拔、刚强,英雄般激起我们的敬仰之情,但我们不善于欣赏负地形。一个幽深的溶洞,带给我们的往往是危险、阴湿、黑暗等不舒服的联想;竖井和天坑,一个巨大的空洞,让我们想到沉沦、塌陷、空缺、虚无,以负面的心理感受为主;裂开的地缝式峡谷,除了地狱,还能通往哪里?天生桥是美的,但它并非横跨地表径流,而是地下河——黄泉,你必须艰苦地下降200多米仰望,才能感受它的雄姿。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审美盲点。

负地形之美,就是古人难以充分感受的,它们被当成一种奇怪事物,轻轻放过。

很少人看到,即使看到了也不能欣赏,这就是武隆自然景观在古代缺乏知名度的原因。读新编《武隆县志》收录的十几首古诗,多半吟咏乌江水道的险绝,没有一句提到龙桥三洞,更不用说天坑和地缝了。

江山如有待。武隆的喀斯特景观,在寂寞中守候着自己的绝代芳华,等了千年万年。它们在等候一门学科逐渐成熟,等候一个民族的审美心态更加开放。的确,负地形是一种更深奥的美,需要知识去解读。今天的地质学家看见了它们,考察、命名、褒扬,把它们从中国百万平方公里的喀斯特地貌中推举出来。

它们最后登场,却有如初遇,何其幸运,我们居然成为这些旷世美景的第一代欣赏者。

他发现了另一个‘三峡’

撰文/单之蔷

传统诗文中的三峡形象

说起三峡,我们似乎都很熟悉,三峡可能是中国知名度最高的景观之一。在中国,谁没读过那些关于三峡的诗词文章呢?小学课本中就有李白写的“朝辞白帝彩云间”,中学的语文课本中既有今人余秋雨的散文《三峡》,又有从古人郦道元《水经注》中节选的文言文《三峡》。不仅今天如此,早在古代,三峡就名闻遐迩。我统计了一下,《全唐诗》(含诗4.89万首)中写三峡或提到三峡的诗有300多首。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每个人的头脑中都已经建构了一个三峡的形象。这个三峡的形象虽有差异,但大同小异。

我去过几次三峡,既顺水也逆水走过,还去过三峡中一些支流中的峡谷,如大宁河小三峡等,但我头脑中的三峡形象也没有离开前人为我们划定的范围。我总结了一下前人为我们建构的三峡形象的几个要点∶首先是自然景观雄浑壮丽,这不用说了,无数诗篇吟诵了这一点;其次是江水气象宏大且具有豪放迅疾、一日千里的速度之美,李白的《早发白帝城》,郦道元的《水经注》,都有江水流速之快的描述;还有三峡两岸猿声不绝造就的凄清之美,郦道元之文是始作俑者,其后三峡诗中猿声多。在一个名为“诗词名句”的网站中,我搜索到写三峡的猿与猿声的,有近300句。

除了自然之美,三峡更具有人文之美。三峡中处处流淌着神话和传说:巫山神女、昭君故里……无数的诗文建构着与这些人物相关的三峡形象。在“诗词名句”网,关于三峡的诗词有千余篇(直接以“三峡”二字命题的就有近400篇),其中昭君、神女分别出现119次、199次……

我们头脑中三峡的形象大致是由以上要素构成的。这个三峡是万山来奔、众水争流的三峡,是一泻千里、船行似箭的三峡;神女与昭君,宋玉和屈原,刘备和张飞都是三峡的形象代言人……

郑云峰发现了一个被埋没的世界:三峡纤夫遗迹景观群

我头脑中的三峡一直就是这样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摄影师郑云峰关于三峡的一部分图片,这些图片纠正了我过去关于三峡的印象,给我头脑中的三峡形象来了一次重构。

1996年的某一天,江苏徐州的摄影师郑云峰来到了三峡,他要在三峡大坝建成蓄水前拍下三峡。他来到了三峡之一的巫峡,在江边一个小镇青石镇住了下来。江两岸就是巫山十二峰,在他的房东邹师傅家的窗户中就能看见江对岸的神女峰,每天他都早出晚归地拍照,这一切都在神女的注视之下。

郑云峰的照片一拍就是7年,直到长江三峡大坝建成蓄水。江水不断地上涨,最后把青石镇淹没,把他曾经拍摄的一切淹没,他才离开了那里。

他拍摄了几万张三峡地区的图片:风光的、人文的,如今这些图片拍摄的对象都已经淹没在三峡库区的水下了。从理性的角度看,我深知这些照片有巨大的史料和美学价值,但当我翻阅它们时,我不得不承认,大部分图片都没有击中我心灵的敏感部位,无法让我激动,因为这些图片还在我既有的三峡印象的框架中。

但是当一张三峡石头的图片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心为之一震。这张照片打动我的是石头上一道一道的沟槽:深深的,很光滑,也许是傍晚时拍摄的,夕阳的光辉正好照射进沟槽中,让一道道沟槽变成一道道金色的光芒……这深深的沟槽是怎样形成的?难道是三峡中纤夫的纤绳磨出的?

“是的,是纤绳磨出的,这是纤痕。”郑云峰告诉我。

“纤痕”,这个词我第一次听到。我赶紧在他的图片中寻找,没想到类似的图片越找越多,不仅有纤痕,还有纤桩、纤滩、纤道、在激流中拴船的牛鼻子……他甚至还拍到了如今早已绝迹、但那时还在长江支流的峡谷中拉纤的纤夫。

纤痕、纤滩、纤桩、纤道、牛鼻子……这些词我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词所指称的事项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过去我知道的仅仅是纤夫,但纤夫的形象早已随着帆船的帆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想到纤夫在三峡的石头上刻下了那么多他们生存的印记,这些遗迹是那样多,生命力是那样顽强,江水冲不掉,泥沙埋不掉,终于等到一个摄影师郑云峰来了,它们才呈现出来。

我想把郑云峰拍摄的这些景观称为“三峡纤夫遗迹景观群”,因为那些景观不是零散的,而是成系统、有结构的;不是少量的,而是数量巨大、成规模的;不是表面的,而是层层深入的……在我的心中,这些纤夫遗迹景观的图片揭示和建构起一个被忽略和埋没了近千年的、三峡纤夫生活劳作的世界。还远不止于此,这些图片还颠覆了我头脑中原有的三峡印象,我开始逐渐地走进一个真实的三峡世界。

他打造了一条小船

换回了一个世界

过去我看过零星的三峡纤夫的图片,但有的明显是摆拍;我也看过一两张纤痕的图片,但太孤单,不能揭示一个世界。我相信郑云峰拍摄的三峡纤夫景观世界是独家的,这个纤夫的世界是他发现并呈现给我们的。我为什么这样说呢?这要从一条小船说起。

郑云峰为了在三峡中拍摄,他请房东邹师傅找人打造了一条大约16米长、2.5米宽的小船。小船可以划桨,可以撑篙,上面还装了一台15匹马力的柴油机做动力。

郑云峰的小船在我看来意义重大,是理解问题的关键。这可能要扯得远一点,扯到“人是什么”。我比较欣赏的一位哲学家是这样说的:有什么样的工具和技术,就有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世界。技术和工具不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它们就是世界本身。工具不同,世界就不一样。

郑云峰打造小船时,是把它当做一个工具,为的是节省时间。那时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去拍纤痕、纤滩、纤桩、纤道等,他想的还是以这只小船作为渡江的工具。但是小船打出来,进入了大江,它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开始摆脱工具的命运,成为了主人,开始塑造摄影师郑云峰,把他塑造成在造船之前他完全想不到的另一个人。他的生活变了,人生变了,这条小船给他构建了一个新世界。可以说,如果没有这条小船,他的世界绝不会是这样的。

小船不是一个摆渡的工具,而是成了他的家:饿了在船上生火做饭,困了在船上铺床睡觉。他每天就乘坐这条小船,靠近大江中的一处处险滩,深入到三峡中的一条条溪流……实际上,这条小船帮助他实现了穿越,让他回到帆船时代。遗憾的是,他的船装上了柴油机,否则他会成为一个纤夫,进入一个更纯粹的帆船世界。不过上帝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做了一把纤夫。

有一次,在巫峡的下马滩,小船逆流而上,江水湍急,15匹马力的柴油机动力不够,小船上不去,一次次地被冲下来。这时,船上的师傅把船开到岸边停下,让船上的3个人下船,并扔下一根绳子,让大家拉船闯滩。这样,郑云峰第一次成了纤夫。用人拉船也非易事,一连三次都失败了,第四次才成功,已经精疲力尽的郑云峰坐在河滩上休息。

刚才的经历让他进入了纤夫的角色,他向开船的邹师傅随口问了一个问题:“听说三峡中的石头上有纤夫拉纤留下的痕迹,能看到吗?”“你坐的石头上不就有吗?”邹师傅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郑云峰站了起来,他真的看到石头上有两道光滑的、直直地凹进去的沟槽。“这就是纤痕?”“是呀,你再看前面的礁岩。”邹师傅说。郑云峰抬头向前望去,果然,前面从河床中露出的巨大层状岩石上有着一道道凹槽,由于那岩石横横地立在那里,顶部的一个个凹槽好像城墙的雉堞一样排列着。

此时正是11月,江水一落,进入枯水期。江水已从灌满峡谷、直逼两岸崖下的位置,退缩收拢到江中河道,这时,夏季丰水期时被江水淹没的一处处险滩都已露出,水位虽然低了,但水势汹涌,大小滩漩层见叠出。郑云峰看到,眼前靠近岸边的险滩石头上,岂止一处有纤痕,整片险滩上纤痕处处。这个下马滩在峡谷中延续有300多米,宽达200多米,一块块巨石上纤痕道道,有几十道、几百道……郑云峰数不清了,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队纤夫的身影,他们赤裸着全身(仅仅头上包着白布做成的头帕),身体倾斜着,与河滩的乱石呈45°,有的更低,河谷中的冷风呼呼地吹着,纤夫身上的汗一道道地流着,纤绳绷得直直的……郑云峰用手摸着石头上那深深的凹痕,心算着凹痕的深度:5厘米、7厘米、10厘米……这是纤绳陷进石中的深度,难道不也是纤绳勒进纤夫肩头血肉中的深度?

他的眼前模糊了,眼泪涌出了。那天他没有举起相机,没有拍这些他从未见过的人与河流、绳子与石头相互砥砺形成的景观。他觉得他需要平静,需要净化自己的心灵,他觉得只有自己就是一个纤夫了,那时才可以拿起相机对准石头上的沟槽。此后,寻找纤痕是郑云峰最紧迫的任务,但是只有在冬天水落石出时,纤痕才能出现。

还得说郑云峰打造的那条小船,它让郑云峰可以任意停留在三峡中他想停留的地方。晚上他就睡在船上,几年来,他有100多个夜晚睡在泊于江边的小船上。实际上,他已经是一个纤夫了。他像纤夫一样生活,纤夫世界的一切就向他呈现了。

巫峡中有个香炉滩,逶迤绵延1500多米,纤痕不是几十、几百道,而是几千道……郑云峰发现“纤痕”这个概念已经不够用了,其实三峡每一处险滩都布满了纤痕,险滩就是纤滩吗?秋冬之际,水落石出,在每一处险滩,上行的船都需要拉纤,因此每一处险滩都会留下纤痕,何不把“险滩”称为“纤滩”呢?在新滩、泄滩、牛口滩、下马滩、交滩……险滩必有纤痕,险滩都是纤滩。

随着小船在三峡中漂荡的郑云峰,发现了越来越多纤夫留下的遗迹。他看到三峡两岸崖壁的岩石上有许多两头通透的孔洞,船工称之为“牛鼻子”,那是拴船用的。他还发现,在险滩的上游总能发现岸边竖立的石柱,石柱上也被磨出了一圈圈螺旋状的纤痕,他称之为“纤桩”,纤桩实际的功能就是现代的绞盘。他让小船靠近三峡直立的崖壁边,发现了崖壁上纤夫凿出的一级级石磴,他把这些纤夫拉纤形成的道路称为“纤道”。

秘密向郑云峰展开,不仅因为他睡在船上,还因为他付出时间给三峡。他在三峡逗留了7年,经历了三峡7年的季节轮回。一个没经历过季节轮回的人,要发现三峡的秘密是不可能的。这四季的轮回不仅仅是春花秋叶的变化,还是水位的涨落和丰枯(三峡丰水期和枯水期的水位变化有几十米之巨):夏季,峡中水位猛涨,一处处峡中的险滩和巨石都被淹没了,大江浩荡,船行似箭(大多数诗人看到的都是这时的三峡);秋冬之际,江水回落,一处处险滩和危石都露出来了……纤夫拉着上行的船步履维艰,一步一步地前行。

经历过四季江水涨落的、生活在小船上的郑云峰,在丰水期看到了悬崖高处纤夫留下的小路;在枯水期看到了悬崖低处纤夫留下的纤道。也只有乘着小船经历了四季的郑云峰,才能发现许多岩壁上的纤路有上下几层——最多处有4层。我相信古往今来没有哪个诗人、文学家、画家、摄影家像他这样,乘着一条属于自己的小船,在三峡中漂荡了7年,因此他们中也没有哪个人发现过三峡的秘密。

三峡的诗篇无数

为何没有纤夫的身影?

郑云峰在三峡发现的是一个纤夫的世界,他拍下的那些图片,是纤夫留下的遗迹所形成的景观。郑云峰的纤夫世界让我感到惊讶,因为在我心中,三峡不是这样的。我印象中的三峡没有纤夫,甚至我相信大多数国人心目中的三峡也没有纤夫,因为中小学语文课本中的三峡就没有纤夫。

我手头有几本关于三峡的诗词汇编,一本是《重庆题咏录》,里面搜集了700多首从古至今关于重庆的诗;还有一本杜甫的《夔州诗集》,这些诗词中几乎都无人写三峡的纤夫。杜甫、刘禹锡、陆游这些大诗人都在三峡生活过若干年,写过众多三峡的诗篇,但他们几乎都没有描绘纤夫的诗篇(只有杜甫的《最能行》描写了三峡的船工)。

若说古往今来的三峡诗词中无纤夫的身影也不公正,元末明初孙的诗歌《下瞿塘》里面有“争牵百丈上岩谷,两旁捷走如猿猱”的纤夫形象;清代诗人盛锦在《十二碚》、《空峡》、《过滩》中也记录了纤夫拉船的艰辛。

值得一提的是,到了现代,尤其是抗日战争爆发后,纤夫的形象受到了关注。因为重庆成为陪都,大批的文化人涌入巴蜀地区。他们被纤夫的生存与精神深深地打动,写出了一批吟咏纤夫的作品,但这些作品大多数是写嘉陵江上的纤夫。

总之,过去描述三峡纤夫的诗词文章不仅在数量上少得可怜,而且基本上深藏在故纸堆中,并没有得到广泛的流传,因此也没有影响到国人头脑中三峡形象的重新建构(倒是俄罗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形象在中国人的头脑中印象深刻,如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民歌《伏尔加河船夫曲》)。

我还发现一个问题:古典诗词中的三峡,大多写的是顺流而下的三峡,那里缺少一个逆流而上的三峡。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是写下三峡;杜甫的“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也写下三峡,何等地畅快,一泻千里的气势不输李白。

《吴船录》为宋代大诗人范成大所撰,写从成都经水路回杭州的沿途。他从奉节入三峡,一路顺长江回到江南的杭州。其中一段描写已成经典,总是被引用:“十五里,至瞿唐口,水平如席。独滟之顶,犹涡纹,舟拂其上以过,摇橹者汗手死心,皆面无人色。盖天下至险之地……每一舟入峡数里,后舟方敢续发。”《吴船录》虽为经典,但也不写纤夫拉船上行之事,只写顺流而下的畅快。但是江里行舟,不可能只有下水而无上水。

在船上无动力的帆船时代,在三峡中如何逆水行船,我们从古代的诗词文章中能知道些什么呢?

陆游的《入蜀记》让我失望

陆游曾在紧邻瞿塘峡的夔州(今奉节)做官。从江南老家绍兴坐船去夔州赴任,他将一路上的日记写成享有盛誉的名著《入蜀记》。我想陆游这一路走来,逆水而上过三峡是必须的,我想看看他是怎样描写的。我找到这本书,仔细地阅读,然而陆游让我十分失望。

《入蜀记》虽名为“入蜀”,但六卷之作,写蜀之三峡部分仅是第六卷,文字大约占全书的1/6,记录了十月七日从宜昌(古称峡州)出发,当月二十七日到达奉节的过程,共21天。遗憾的是,陆游这本名著虽然写的是三峡,而且是乘船逆流而上,但是全书竟没有一处写到纤夫,也没有写到船是如何行走的,是靠帆?靠桨?靠纤夫?统统没有交代。好像船是有动力自动行走的。仅有一处提到船过险滩,船底为石所破:“十三日,舟上新滩,由南岸上。及十七八,船底为石所损,急遣人往拯之,仅不至沉。”

可以想象,陆游乘船逆流而上这21天里,一定上溯了无数险滩,这数百个险滩一直存在,过这些险滩一定要靠纤夫拉纤,舍此别无他法,因此陆游一定也经历了无数惊心动魄的过滩的故事。但是为何他一字不提?这真是令我不解。若说他一字未提纤夫也不妥,他在其中一处把纤夫拉船过三峡这种艰苦卓绝之事轻描淡写地概括成4个字:挽舟过滩。

他的日记多记历史人物和遗迹,如从宜昌入西陵峡,一连三日,皆记欧阳修当年贬官至此留下的遗迹和诗词之事;如至巫山则记黄鲁直写对岸盘山路的诗和在一铁盆上的题记。陆游就这样一路记下去,所记大都为与历史和民俗有关的事。因此看陆游的《入蜀记》,无法获得三峡究竟是怎样的三峡、三峡是如何行船的知识。

英国人立德描绘了另一个三峡

1883年2月,英国人阿奇博尔德•约翰•立德(也有人称“立德乐”)租了一艘小帆船逆流而上,从宜昌穿越三峡到重庆。他也写了一本沿途日记——《扁舟过三峡》,但他书里的内容与陆游的完全不同,他的笔下不断出现纤夫拉着船儿在峡谷中行进的画面。这本书中有53页写从宜昌经三峡到重庆这段逆流而上的经历。看这本书的时候,我在有纤夫拉纤的地方都作上了标记,后来我数了一下,53页中写到纤夫的页面有25页,占了近一半篇幅。写到纤夫的字数我没有数,但其中描写纤夫怎样在险滩上拉船、怎样作业的文字非常之多,有时大段大段地描写纤夫与激流搏斗,使船在险滩逆流而上的惊心动魄的场景。

船过西陵峡时,他有这样一段描写:“有些地方河槽正中间出现成堆的岩石,小山般的破碎岩石连小羚羊爬起来都有困难,可是倒霉的纤夫却要在上面爬上爬下。主河道水要相对宽和深,但帆船宁愿走靠近岸边的较窄的水道,因为这里可以不停地拉纤……”

上行船只发生事故的频率之高,在立德的书中就可以看到:立德从宜昌上行重庆,用时21天,在这一航程中,沿途就有两次碰到别的船只出事,他们自己的船也有两次发生事故。

在西陵峡的獭洞滩,一艘满载棉花的船底被撞出一个大洞,搁浅在河滩;在秭归附近的新滩,立德的船上滩失败,被冲进激流,拉纤的纤夫中有两个被拽倒,拖过岩石,身负重伤,后来一个在送往岸上的时候死去;在云阳附近的一处险滩上,他们的船又一次失去控制,被冲下激流,与下面的一只小船相撞,幸好没有大的损坏;一次,一个纤夫一脚踩空,掉进激流,还好被救起……

据立德观察:船难总是发生在上行的航程中,上行的帆船沿着岩石的岸边擦剐,遇到险滩激流,没有足够拉纤的力量,船上行的力量敌不过涡流,被抛向岩石,船帮被岩石撞出大洞,进水,船只翻沉……发生灾难。

我是看了立德的书,才知道在帆船时代,船是怎样逆流而上穿过三峡的,这在我国古代的文献典籍、在唐诗宋词、在明清和现代的散文中都没有看到过(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

我总结了一下立德书中描写帆船过三峡时所用的基本方法:大部分情况下是靠纤夫拉纤,拉着船逆流而上;还有一种方法是靠帆,有时起风了,且风向对,可以借助风力推动船只上行;有时是靠划桨,但这种方法很少使用,因为下行的江水力量很大,划桨产生的推力与之比起来微不足道;还有一种方法是我从未想到的——在像巫峡和瞿塘峡这样两岸都是壁立悬崖的河段,纤夫难以找到能够立足之处,无法拉纤。这时船夫就用一端装有铁钩的长篙,钩住前面悬崖岩石的缝隙,用力把船拽上去——小船可以这样拽上去,大船还是得靠拉纤,这时就在悬崖上凿出一级一级的石蹬,或修出栈道,在悬崖上装上铁链,供纤夫抓握和牵引拖拽。

过去当我乘船经过三峡时,面对三峡的峭壁,我想到的只是啼鸣的猿,现在我的想象中出现了纤夫,在那看来毫无立锥之地的岩壁上,有纤夫凿出的纤道,有在纤道上伏身躬行的人。

我重建了头脑中的三峡形象

立德书中的三峡具体而微,他用切身经历讲述了在三峡中是怎样实现逆水行舟的,郑云峰的图片则用震撼人心的影像给了我们巨大的想象空间。

我终于可以重建三峡的形象了:三峡不仅仅有夏季丰水期时江水浩荡、一泻千里的豪迈,还有冬季枯水期时,水落石出、险滩激湍层出叠现的惊险;三峡不仅有下行时早发白帝、舟行一日千里的畅快,还有上行时处处险滩、一寸一寸地挪动的纤夫的脚步;三峡不仅仅有神女、屈原、昭君,还有船工、舵手、纤夫;看三峡不能只看水面上的悬崖峭壁,还应看河滩上的纤痕、纤滩、纤桩……

郑云峰的图片告诉我,三峡不仅是江水下泻的三峡,还是纤夫拉船上行的三峡。过去没有想到三峡中险滩那样多,有的统计说有一百多处,有的说有一千多处,这不难理解,因为标准不同,但过去这些险滩在我眼中只是险滩而已,现在不同了,我知道这些险滩实际上布满了纤痕、纤滩。这一处处险滩连起来,布满了整个三峡,因此三峡也是纤夫之峡、纤痕之峡、纤滩之峡……

有专家统计过,从唐代至清朝中期,仅来往于三峡及其周边地区的河流上,常年以“大江拉把手”为职业的纤夫就在万人之上。如果说帆船时代的长江三峡是一条黄金水道的话,那它也是一条纤夫拉出来的水道。三峡是拉出来的三峡。

这样的一个群体,在三峡中留下了如此的遗迹,但是在关于三峡的诗词文章中却没有他们应有的位置,这样的三峡也太不真实了吧?忽然间,那一篇篇唐诗宋词,那一册册诗集变得轻飘飘的,骤然间失去了分量,是郑云峰的图片引导我一步步地走进三峡,把我带入另一个三峡。虽然现在郑云峰拍摄的那些纤夫遗迹在大坝蓄水后已经被深深地淹没在江底,但这不正凸显了他这些图像的价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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