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石:白头叶猴种群数量仍处危险状态

新浪科技
导读:10月27日,北京大学崇左生物多样性研究基地潘文石教授接受新浪科技专访,介绍了最近在广西木榄山11万年前早期现代人下颌骨化石的发现以及潘文石教授多年来研究的白头叶猴。
白头叶猴(Trachypithecus leucocephalus)是中国特有的濒危灵长类,只分布在广西西南部的喀斯特石山地区,它是唯一一种由中国学者发现并命名的灵长类动物。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栖息地的大面积丧失和严重的偷猎使白头叶猴的地方种群逐渐缩小甚至消失。目前,白头叶猴仅集中分布在崇左市江州区的弄官和扶绥县的弄廪两片山区中,面积不到80平方公里,种群数量仅余不足1000只。
1996年,北京大学潘文石教授开始逐步对广西西南部喀斯特地区现存的白头叶猴及生物多样性进行研究,与此同时,他以科学家的眼光也关注到在石灰岩的山洞中很可能埋藏着一个丰富的史前世界。2004年他与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下称古脊椎所)的邱占祥院士在广西崇左生态公园泊岳山溶洞发现了巨猿和大量哺乳动物化石。前不久,在广西崇左江州区木榄山发现11万年前早期现代人下颌骨化石,为探索现代人是从非洲而来还是有多个起源提供了新的证据。
新浪科技深入广西崇左,探访了这里的生物多样性研究基地,并专访了潘文石教授,了解他的科研小组是如何有效的恢复白头叶猴的一个地理种群,对它们的求生策略,社会结构和行为关系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对木榄山11万年前早期现代人下颌骨化石的发现等问题采访潘文石教授。
以下为专访实录:
新浪科技:潘老师,2004年您就开始在广西崇左进行化石的研究和发掘以及古生物的调查了是吗?
潘文石:对。
新浪科技:最初是怎么注意到这些化石的?
潘文石:我当时在写一本关于大熊猫研究的专著,正在寻找现在熊猫的祖先,现生大熊猫的直接祖先是巴氏大熊猫的最初发源地,我觉得它们应该是在珠江流域。
这时候有一位农民朋友从把山洞里拣到的一个化石牙齿送给我,我看是个野猪的带牙的下颌骨,心想既然有野猪古代的化石,恐怕就有熊猫的牙。我就组织人到洞穴里去考察。很快便发现了一些牙齿化石。 04年年初回北京开全国政协会,见到邱占祥院士,我说你看我挖到了一些牙齿化石,你鉴定一下。邱院士是一位资深的古生物学家,他对化石太熟悉了,立即用拉丁文写出它们的名字来。他指出其中的巨猿,说这是至今还没有弄清楚的动物:巨猿到底是人还是猿?他对此特别有兴趣。我和邱先生商量组织人员继续挖掘,先是北京大学的一个小队伍进来,后来觉得这个队伍力量不够,再后来古脊椎所也加入进来开始挖掘。
新浪科技:您本身不是搞化石研究的,对此也特别有兴趣吗?
潘文石:对,我跟邱先生说,我对发现有兴趣,但对化石不懂。我希望我们的发现能在科学上推动更深入的研究。
新浪科技:您找到最初想找的熊猫化石了吗?
潘文石:找到了,大的小的都找到了。不过这还要靠相关的专家鉴定。哪个是属于巴氏大熊猫?还是小种大熊猫或武陵山大熊猫?
新浪科技:这证明了您当时的设想是正确的是吗?
潘文石:很多科学家有他的直觉,感觉是该这么走还是那么走?我认为既然有这个动物存在,同时代的动物也应该存在,结果发现了不止一种大熊猫化石,犀牛也发现了,大象也发现了。
新浪科技:您在广西崇左建立了北京大学崇左生物多样性研究基地,到现在也有13个年头了,这里作为白头叶猴为数不多的保护基地,请您先给网友们讲一下白头叶猴是怎样种类的猴群,包括它们的数量和珍稀性。
潘文石: 3千万年以前,白头叶猴就跟我们人类这一个支系分开了,它们朝吃植物的方向发展,我们的支系朝向杂食的方向发展。白头叶猴属于叶猴类,就是吃叶子的。从亚洲南部至南洋群岛都有叶猴分布。到现在为止科学上认为白头叶猴有19—20种,这是用比较解剖学,就是形态学分类系统,如果做DNA的鉴定和分析,也许会分出来更多的种类,大概20种的叶猴都生活在热带亚洲部分地区,一直到赤道的北边。
全世界的灵长类大约有200种,大略分为四个灵长类的中心。从新大陆开始,就是中南美洲的热带亚热带地区的卷尾猴,这是卷尾猴的中心;第二个中心在马达加斯加的大岛,8千万年以前跟南亚分开的,那时候动物很原始,在原始状态发展起来,那个地方有狐猴,别的地方几乎没有,因此是狐猴的分布中心;第三个中心是古老非洲大陆,是灵长类非常丰富的地方,是古老的灵长动物的发生中心,很多猩猩猴子都在那边;第四个中心就是亚洲南部,从亚洲南部一直到东南部,至印度尼西亚到菲律宾,都有叶猴。
白头叶猴独产于中国,并且仅仅分布在广西左江南岸和十万大山的西北部一片狭长的地方。白头叶猴在这个特殊的喀斯特地理环境里演化出来,头和尾的毛发都是白的,到底为什么形成这个呢?我认为有可能是性选择的结果。头和肩膀的毛发白白的,表示年轻有力量,身上黑黑的,雌性喜欢这个样子的雄性,所以由性的作用选择留下来。这只是一种假说。
白头叶猴吃石山上的树叶,它的胃跟我们都不一样。我们的胃就是一个简单的囊,一个简单的储存食物和消化的囊;而白头叶猴的胃虽不像牛和羊的胃那么复杂,但它的胃可以分生出十几二十几个小的空隙,里头共生着细菌,帮助白头叶猴把吃进去的树叶消化成为适宜于白头叶猴吸收的营养物质。从这个来看,这个物种的演化可以追索到更远的过去。
白头叶猴为什么生活在悬崖峭壁上,天再黑都要攀爬到光秃秃的峭壁上去过夜?因为这个地方生物多样性曾经非常的丰富,各种各样的动物,吃草的,吃肉的很多,它们生活在非常紧张的捕食压力下,只有在悬崖峭壁上才安全。1975年这个地方还有老虎,迄今为止还有两只豹子生活在这里,还有云豹、金猫,这些动物都很厉害,还有蟒蛇也能够吃白头叶猴,它们必须爬到四周不长树的光秃秃悬崖峭壁上,别的动物过不去,这种情况下才能安全。天都黑下来,那些怀孕的母猴爬着峭壁再难,落后于群内的其他个体,最后也要爬到跟家庭群在一起,所以它们是群居的,群居比单个要安全,便于发现敌人。
新浪科技:白头叶猴这么珍稀,它的数量是在不断增加吗?
潘文石:不。我想从总体来说,这个种群的数量估计还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从90年代初期到96年,左江以南分布区两千平方公里散布有白头叶猴,有16个地方种群,而现在只剩两个地方。只有我的研究基地——弄官山区,还有抚绥岜盆的白头叶猴保护下来,其余的14个种群已经没有了。这主要是人造成的,从总体来说,从80年代到90年代初期的几千只,到现在加起来也许顶多700—800只,在不断减少。而在我研究的地区,白头叶猴数量正在逐年增加,给予我们保护自然的希望。
新浪科技:您这个北京大学崇左生物多样性研究基地研究区域内的白头叶猴数量这几年有什么样的变化?
潘文石:有很大的变化。1996年11月,我挨个数,只有9群,总共96只猴子。我挨个都画在地形图上。白头叶猴分布区里头有4个开山放炮的采石场,这是影响很大的。第二个是偷猎很严重,盗猎者用铁夹、鼠胶、网等抓它们;虽然叫保护区但十几个工作人员连工资都没有。我就找到当时县委书记,他立即关闭采石场,并且由崇左县拨款建立稳定的保护与管理野生动物的队伍。
在这样的情况下,首先要制止偷猎和破坏石山,然后看到栖息地里头砍树砍的太厉害了,但农民要吃饭,,要养猪,都得靠柴火来烧,祖祖辈辈上万年以来都是这样生活的。你怎么办?保护自然环境不是说一道行政命令就能够解救,不许砍树,不许偷猎,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但是农民要生存,一定要想出让农民也能生存下去的办法。我后来帮助农民建了沼气池,政府再来支持保护站,逐渐问题就解决了,这样很快,从97年以后白头叶猴的数量便逐年增加。
2002年世界灵长类的科学研讨会上,在评价全世界200种灵长动物里,25种濒临灭绝的种类中,中国有两种,第一个是白头叶猴,另一个是黔金丝猴。政府负起责任来,物种的保护是有希望的。这些物种并不是天生要灭绝,它们天生都具有良好的素质,它们的基因变异能力并没有消逝,还能够继续维持突变,都有很好的发展前景,数量少是因为人的破坏。如果把人的破坏减少了,尽管它的数量还是少,但给它们有足够的空间和足够的时间,它就能够恢复。在弄官山区的白头叶猴正好证明这个事实, 13年翻了6番,从不到100只,到09年春天已经超过600只。这个地方种群是可以保护下来的。
新浪科技:你从1980年就开始研究大熊猫。我们也看到您在研究大熊猫方面取得了很多成绩。为什么后来把这个工作研究转移到白头叶猴上了呢?
潘文石:我想是两个原因。第一个,熊猫原来面临非常严峻的局面,但秦岭是个最有希望的一个熊猫种群。在中国有6大山系都有熊猫,从最北和最东是秦岭,往西南一点,就是岷山,往南就是卧龙所在地的邛崃山,再往南是大相岭和小相岭以及大凉山,这些地方都是在青藏高原东部的丛山峻岭里头,每一个地方的生存压力都不一样。但秦岭种群最有希望。不过秦岭当时砍伐很厉害,大熊猫面临最大的压力是人类采伐把它们的家园都破坏了,家都没有了,种群如何维持呢?我从93年以前想各种办法,都未能停止采伐。这么多工人要吃饭,要给国家交税,不砍伐就维持不下去,森林砍伐越来越进入恶性的循环。但大熊猫不仅仅是中国的,它们也是全世界人民的共同财富,中国政府负有保护大熊猫的责任,我不得不写封信给江泽民主席和李鹏总理,不到一个月,国务院批下来,停止采伐,朱镕基总理后来亲自审批,拨款5500万人民币,在93年这是好大一笔钱,我从世界银行找了477万美元,把秦岭这个最重要的地区,2400个工人安插回家转产,这样保护区就能够得到建立。
当时我在一个伐木地区研究熊猫,熊猫是能够繁殖后代的,大熊猫娇娇是我一直跟踪研究的对象,娇娇的儿子虎子,娇娇的女儿希望,娇娇的第三个儿子,小三,娇娇的第四个女儿是小四,娇娇第五个儿子都出来了。采伐的时候大熊猫还能繁殖,停止采伐更能繁殖了。国家又把保护区建立起来,就不干涉它们了,它们自己通过繁殖能力恢复这个种群,我可以放心了。
第二个原因,我当时在研究秦岭的熊猫,到90年以后,我已经进入熊猫社会这么多年了,很快发现熊猫社会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是孤独的,独居的。我发现熊猫社会也是组织有序的,不像牛和羊的社会那样,但它们是彼此通过气味来联络。这个非常有意思。我就开始读有关社会生物学和行为学的书,我开始对一个新的命题——社会生物学非常感兴趣。“人类社会究竟是部分的,还是全部的由我们动物祖先的行为倾向所决定的?”人类社会到底带有多少动物社会的痕迹?这个命题太有意思了,我便选择在悬崖峭壁上可以看得见的白头叶猴,研究它们的行为结构,思考社会生物学的问题。(郭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