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金丝猴:面容最像人的动物
新浪新闻

□撰文/龙勇诚
□摄影/奚志农等
滇金丝猴长着一张最像人的脸,有着一副人的神情……这不就是天地间最像人的生灵吗?我说滇金丝猴最像人,主要是指它有着一副与人最为相近的面容,而并非生物学家所指的系统进化意义上的相近。
一般猴子或任何一种非人灵长类动物的吻部都比较向前突出,这就是普通百姓所称的“毛脸雷公”相。而滇金丝猴的脸面较平,无毛,呈肉色,白里透着红润,是最不具所谓“雷公脸”的猴子,也是所有动物中最为俊美的一张脸。在这张脸上,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那美丽的红嘴唇,简直就是许多现代女性刻意追求的那种令人心动的红唇。
从动物进化角度看,“脸面平”这一性状是由大脑发达造成头额向前突出和很少直接用嘴取食致使吻部退化这两种原因导致的典型的进化特征。即一个动物的脸面越平,就说明该动物的大脑越发达,它也越少直接用嘴取食。人类就是这类进化中最典型的代表。
此外,从动物分类学角度看,嘴唇是哺乳动物的共同特征之一(少数较为原始的物种,如鸭嘴兽等产自澳大利亚的原兽类动物除外)。也就是说,在众多动物中,只有哺乳动物才有嘴唇。这就是大自然给我们的一个提示:哺乳动物的嘴唇是用来吮吸乳汁的,而不是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嘴唇主要功能是用于亲吻。而在所有的哺乳动物中,这红嘴唇恐怕就是滇金丝猴与人类最为明显的共同特征之一了,只不过滇金丝猴的红唇更美更艳。
滇金丝猴被人类正式命名和科学记载已经整整100年。法国动物学家米尔恩·爱德华(Milne-Edwards)1897年对这一物种给出了较为完整的科学描述,并正式按照林奈创立的双名命名法,定名为:Rhinopithecus bieti。从此,这一物种便在地球上的物种库中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里,Rhinopithecus是金丝猴属的属名,第一个字母要大写,它又可分为两部分(rhino和pithecus),rhino是鼻子的意思,pithecus是猴子的意思,它们合起来就是鼻子猴,或者说是鼻子很有特色的猴子。所有金丝猴属物种的共同特征就是头骨上那几乎消失的鼻梁骨,这样就形成了朝天鼻,故金丝猴属又称为仰鼻猴属,滇金丝猴又称为黑白仰鼻猴(其背部、头顶、四肢等处的毛色以黑色为主,腹部则以白色为主)。bieti是种加词,其实是当时在云南组织采集这些滇金丝猴标本的一个法国传教士彼尔特(Monseigneur Biet)的姓氏;用其姓氏作这一物种名的种加词,是为了纪念他对这一物种发现所作出的贡献。彼尔特在第一次采集到滇金丝猴标本时就曾这样记载:当地人称之为黑白猴。
滇金丝猴是中国特有的世界珍稀濒危动物之一,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中国第一次公布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时,它就被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它们应该是地球上最像我们人类自己的生灵。单凭这一点,人类就应该向它们倾注更多的爱。云南是世界知名的动物王国,滇金丝猴就是这一动物王国皇冠上的明珠。它一点也不比大熊猫逊色,完全应该成为当今人类的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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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龙马山
寻找最南的滇金丝猴群
1988年6月1日,第一次野外近距离看到滇金丝猴群,100米内拍摄滇金丝猴“全家福”
1987年下半年。昆明动物研究所的领导把我由昆虫研究室调到灵长类研究室工作,但具体让我干什么还未最后定。一天接到德钦县科委主任俞润清的来信,让我去取他买下的12架滇金丝猴的骨架。结果我们共弄到15架骨架。
这个偶然事件改变了我的工作方向。了解到滇金丝猴被猎杀急需保护,而保护的前提是要掌握滇金丝猴的分布与数量等情况,一回到昆明,我马上向领导提出进一步调查滇金丝猴地理分布和种群数量的课题。这一课题当即得到室、所领导的认可。
后来的实践证明:我当时对这一课题所面临的困难是准备不足的。我没有想到这一工作竟然如此耗费时间和经费。好在我承担这一课题以后,得到了云南省应用基础科学基金和世界自然基金会的资助,并成为中国科学院“八五”重大项目的三级子课题。这一课题最终才在10年以后得以完成。我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把滇金丝猴所有18个现生群体的具体地理位置(经纬度)及其估计数量都标出来了。对分布和数量能了解到这个程度的物种在中国是很少的,就是在世界范围内,工作做到这样深度的物种亦不多见。
1988年6月1日,我到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西北角的云龙县,想在这一带找出滇金丝猴的最南分布地区。
刚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们突然发现地上有些刚被折断的五加树枝尖,其上的嫩芽明显有被啃食过的痕迹——这显然表明猴群刚从这里经过!因为猴子取食树叶都是像这样子的。它们先将树枝折断,将枝梢上的嫩芽送入嘴边随便咬几口,就扔下了,因此,它们这种取食方法往往造成浪费的多、而吃下去的并不多。这不但造成食物资源的巨大浪费,还会留下明显的活动痕迹,容易被猎人发现,引来杀身之祸。当然,它们的这种行为也为我们找寻猴群提供了方便。
当时我想,我们可能离猴群不太远了。但老蔡凭他多年打猎的经验,判断出猴群就在我们周围。他向我示意不要发出声响,马上随他向旁边的一座小石崖走去。
不一会,我俩奋力爬上石崖边的一棵冷杉树冠。刚一拨开那浓密的树枝,老蔡就兴奋地用手比划着:猴群就在前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离我们大约100米的一棵树冠上有六七只滇金丝猴。它们看上去像是“一家人”。其中一只个体特别大,可能是这个“家庭”中的“家长”。另外那几只在个头明显小得多,其中有两三只可能是这个家里的“小孩”。它们显然没有觉察到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正在那里悠闲自在地取食。在他们周围的许多树冠上也都有猴子晃动的身影。
我十分激动。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在野外看到滇金丝猴。我情不自禁地从背包里取出照相机来。
因为猴群刚才是从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过去的,所以它们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远,而我们从这个石崖再往猴群方向逼近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于是,我只好就地用照相机对着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滇金丝猴“家庭”,为它们连照了几张“全家福”。虽然这时我从镜头里看过去猴子是清楚的,但在照片上他们最多只能是几个黑点而已。但不管怎样,这终究是我第一次在野外为滇金丝猴照相。不一会,猴群渐渐离我们而去。这时,我看了看手表,记下刚才发现猴群的时间:1988年6月1日下午3时30分。
这天下午,我们虽然仍继续跟踪着这个猴群,但后来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更好的观察机会,更不用说是去给它们拍照了。
惊心动魄的猎猴场面。母猴在我怀中死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朝发现猴群的方向走去,希望能继续跟踪猴群,并伺机为它们照相和点数。对我来说,特别重要的工作是为猴群点数。因为衡量物种濒危程度的最基本的指标就是种群数量。
我们走了不到一个小时,老蔡就警觉起来:“老龙,有人在打猴子。”我细听了一会儿,似乎隐约听到前方有狗叫的声音。我们加快步伐向前赶去。狗叫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显然,是迎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很快,我们听到枪声响了起来。这时,整个山林不再是祥和气氛,人类又向这些无辜的生灵们举起了屠刀。
枪声和狗叫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们估计,猴群一定在向我们这个方向奔逃而来,可能马上就要到我们附近的这片森林了,于是我们立即向林中走去。
我们刚进入林中,还来不及选观察点,就听到树冠上一阵“嗖嗖”的声音。老蔡低声告诉我:“猴群正从我们头上这一片树冠逃窜过去。”我们选了一处稍好观察的石崖,开始对这个猴群进行计数。由于猴群在树上的奔逃速度是很快的,加上这一带又实在找不出一个好的观察点,我们要想真正看清每一只从这些树冠上逃命的猴子是很难的。因此,我只好把每一阵猴子从树冠上窜过去的声音算 做一只猴子逃过去了。
1只、2只、3只……就这样,我一直数到了32只。这时,老蔡突然冲我大叫起来:“老龙,快看!那里有一只猴子跑不动了!”我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是的,那里确实是有一只母猴正在一棵冷杉枝头上一动不动地歇息着,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怀中还有只年仅1岁左右的幼猴。看样子,由于孩子拖累,它是累坏了,实在跑不动了。由于它停息的那棵树长在我们正下方的坡上,因此它虽然躲在枝头一动不动,但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我想:幸亏只是我们在这儿,如果那些猎手早就守在这个“要塞”,这个猴群可能就凶多吉少了,我们现在面对的这对“母子”也早就成为“枪下鬼”了。
正思忖间,近处的一声枪响打断了我的思路。枪声是从正下方传来的,而我前方的这只母猴显然是中弹了,它右手一撒,拼命抓紧胸前的冷杉树枝,而怀中的幼猴直往树下掉去。我估摸这棵树高至少30米以上,正担心这只幼猴掉到地上会摔成“肉饼”。突然,幼猴的手抓到了下面的树枝,又窜到另一棵冷杉树上,一溜烟逃命去了。正当我还在庆幸时,那只母猴却已经支持不住了,双手撒开,直往树下落去。我和老蔡随即往这棵树下冲去。
我们来到树下时,那里正站着一位猎手,50多岁,脸上堆满了笑容,显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的脚边正躺着那只中弹的母猴。我顾不得什么危险,快步上前,一把将它抱在怀中。其实,任何有关安全的担心是多余的,当我把它抱在怀中才发现,它已完全失去任何反抗的能力。此刻,它已不像一只野生动物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猫。它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呻吟,完全听凭我的摆布。我把它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中弹部位是在屁股上。
通过检查,我发现它全身除了屁股上的一个枪眼外,其他什么外伤也没有。这令我万分惊讶。我再次看了看它刚才中弹的这棵树,这棵树有三四十米高。如果我们人类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即使不成“肉饼”,也会皮开肉绽骨折,而它摔下来后却没有留下任何表面伤痕。
滇金丝猴皮真是太神奇了。然而这正是它们的悲哀。我记得,当地人曾告诉我:用羊皮做成的襁褓一般带大一个孩子就会因尿液腐蚀而破损,而用滇金丝猴皮做成的襁褓,带大3个孩子也仍完好无损。由于猴皮具有良好的抗腐蚀作用,成为当地偷猎者的最大诱因之一。
虽然从高处掉下来是不会摔伤的,但一颗罪恶的子弹已经钻进它的腹腔,完全捣毁了它的五脏六腑。此刻,在我怀中的它,也许已经意识到自己正走向生命的终点。它的全身已完全失去了活动能力,也不能出声,但仍使出最后的力量,努力睁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这仿佛是对美好生命的最后眷恋,也许是放心不下它那未成年的孩子。
这时,我除了把它紧紧抱在怀里,还能做些什么呢?它的体温在逐渐下降,呼吸在不断减弱。半个小时后,这只母猴终于停止了呼吸,一声不响地死去了。
这时,整个滇金丝猴群已全部从我们头顶附近逃过去了,其他猎人也不知从什么路径紧追不舍地跟过去了,远处的枪声仍在不停地响着。这猴群中到底还会有多少猴子会跟这只母猴一样饮弹身亡?特别是那只幼猴的生命前途又将如何?没有母亲的照顾,幼小的生命还能有机会长大成猴吗?
我耐着性子向身旁这位无知的、此刻仍在高兴地欣赏着猎物的中年猎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刚才被他打下来的这只“大青猴”(当地称谓)就是滇金丝猴,属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并说明滇金丝猴这一物种的珍贵性,以及猎取滇金丝猴是犯法的,可以判7年以下有期徒刑。这位猎人听后马上声明:过去他对此真的一点也不知晓,因为从来没人告诉他这山上什么动物能打,什么动物不能打。这里又不是保护区,当地的狩猎传统也从未得到过限制。特别是这种所谓的“大青猴”,从过去到现在,多少世代以来,一直就是他们的猎取对象。
但愿龙马山一带的群众能认识到滇金丝猴这么珍贵的动物不应再成为他们的猎取对象,真正自觉自愿地停止对野生动物的猎杀行为,使滇金丝猴群能永远存活下去。
丽江老君山
滇金丝猴分布区中段
最理想研究地点,发现100多只滇金丝猴
1989年春天,我到云南丽江,想弄清这里究竟有没有滇金丝猴。我把目标地锁定在丽江西部的老君山地区。这里有丽江境内最大面积的林区,茫茫原始森林一望无际。石头乡处在这一地区的腹地。
我找到老张——居住在丽江老君山上的一位纯朴的傈僳族村民。他告诉我:他过去曾在这山上连续放牧13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和山形地势都了如指掌。放牧期间,他也曾多次参与过当地捕猎滇金丝猴和其他野生动物的活动。现在他已经10多年未上山打猎了。一来是他早已看清“猎物日趋稀少,打猎为生越来越难”的事实。二来是自土地联产承包政策实行后,他就决心和妻子一道,用勤劳的双手,通过“汗滴禾下土”,来营造自己的幸福生活。
从老张口中证实滇金丝猴这一物种在这一地区的存在,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因为老君山地区的特有地形地貌可能对于滇金丝猴的生态学和行为学研究具有特别重要的学术意义。从整个滇金丝猴分布区看,越往北,海拔分布范围就越偏高,越往南,海拔分布范围就越偏低。但从整个地形地貌看,老君山的两座山峰非常显眼地耸立在整个滇金丝猴分布区的中段。两高峰上半段的生境应该与滇金丝猴分布区北段的相仿,而下半段生境又与滇金丝猴分布区南段相似。所以该地区若真有滇金丝猴存在,应该是对该物种进行各种宏观生物学研究最理想的地点之一。
我们连续找了4个多星期,总看不到滇金丝猴群。当然,我们还是不时发现它们那形状别具特色的粪便。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已经在山上呆了足足30天的时候,我们才在离营地近4个小时步行距离的一架山梁上第一次亲眼看到了日思夜盼的滇金丝猴群。我们对这个猴群连续跟踪观察了好些天。据初步判断,当时这个猴群总数约有100只~150只。
抓捕两只滇金丝猴,戴上GPS项圈
根据我们后来的考察,老君山地区有两个滇金丝猴群,共计230多只。
2003年12月,我们在滇西北老君山首次运用全球卫星定位技术(GPS)跟踪滇金丝猴群,进行行为生态学研究。为此,11月我们就已进山,计划在猴群中抓捕两只,套上GPS项圈。一旦给滇金丝猴戴上GPS项圈,就等于让它们自己把活动路线给精确地绘制出来了。
给滇金丝猴戴GPS项圈,这是我负责的滇金丝猴保护行动的关键部分。我和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朋友们一道设计出老君山滇金丝猴行为生态学研究项目,由大自然保护协会(The Nature Conservancy)资助,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具体实施。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保护生物学研究中心主任魏辅文教授是项目负责人,他的博士后任宝平负责野外生态行为学研究,中心的李明教授则负责遗传多样性研究。
抓捕滇金丝猴戴上GPS项圈关系重大,需经国家林业局批准。我们制订了极为严密安全的方案。国家林业局对整个抓捕方案的论证和批准过程非常严谨,经过国内许多相关专家的点评、询问和讨论,前后历时半年之久。
我找到当地抓捕滇金丝猴的著名能手蜂志森,请他迅速组织捕猴队伍。老蜂是我野外考察滇金丝猴群生涯中的第一位向导,过去也曾是当地有名的猎手,早在少年时代就常跟随其父上山打猎,猎杀的滇金丝猴不计其数。他有一门绝活——可以不伤毫发地活捕到滇金丝猴。据我所知,在整个滇金丝猴分布地区,只有他有这个能耐。现在全国所有的笼养滇金丝猴的最早猴源,全都是经他亲手捕获的。正是这一绝活,让他赢得了“猴王”称号。
我们一早就到山上去找寻猴群的踪迹,为顺利捕猴打下基础。没想到实在太幸运了,上山第一天居然就发现了猴群。我们不敢惊扰它们就悄悄地折回营地,打算第二天把这一好消息转告老蜂的捕猴队。
我们为老君山滇金丝猴群准备的GPS项圈,由美国特龙尼克斯公司定制,全都具有自动脱落功能。以前的无线电跟踪项圈没有这种功能,所以动物一旦戴上,便成为终生枷锁。因为要想把这一个体再次抓捕回来进行人工脱圈是根本做不到的。这两个GPS项圈,一个只能通过无线电进行跟踪,但它可以每天定时多次记录地理空间数据,存储在项圈上,工作10个月自动脱落,回收后可以把数据下载。另一个具有无线电跟踪和卫星定位两种功能,即定时把项圈所记录的地理空间数据发向卫星,再通过地面卫星信息服务系统接收并传给我们,它可以连续工作2年。
老蜂和他的捕猴队如期到达。我还有别的工作任务,第二天就下山了。具体组织实施捕猴计划的担子自然只能落到任博士的肩上。
我离开老君山后,日子一天天过去,但抓捕猴子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我的心被揪得越来越紧。
盼望已久的电话终于在12月20日听到了:“老龙,您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现在已经回到家了。”老蜂一句简短的话语顿时让我如释重负,全身为之一振。老君山滇金丝猴研究计划第一步正式迈出去了。
后来,任博士向我讲述了这次行动的全过程:“我们侦察地形,寻找猴群的活动踪迹,同时对GPS项圈进行了必要的设定和测试(如测试开关机、设定自动脱落日期时间等)。12月1日发现猴群,我们远远地跟着,监视它们的动向,一直跟踪到傍晚时分,看见它们准备休息了才回营地,打算第二天一早实施抓捕行动。
可是,当我们第二天清晨到达那里时,发现猴群因受到人为惊扰,已经逃离了昨天的夜宿点,不知去向。当务之急是重新寻找猴群。GPS项圈已经启动,这会白白浪费掉宝贵的电力储蓄。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每天清晨上山都满怀希望,但每天傍晚都无功而返,极端失望。老蜂他们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更是连续风餐露宿,很少回营地。当时又值寒冷季节,夜里气温降到-8℃,艰苦程度难以想象。经过半个多月的地毯式搜索,12月14日下午,我们终于在一个连老张都从来没去过的沟谷里找到了猴群。和以前的活动范围比较,我们认为它们的确是受到人的连续追赶,才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山谷。
通过实地考察,我们发现猴群所在地树林过于茂密,不利于抓捕。大家决定把猴群慢慢围赶到一个树木稀疏,视野开阔的地方。我们分散行动,在猴群后面形成扇面包抄阵势,慢慢向猴群靠拢,并故意让它们看到我们。这样,猴群就按我们的意图移动。3天后,猴群被赶到了一个理想的抓捕地点。老蜂他们立即设好机关,再绕到猴群前面去把它们往回赶,当场就成功抓到了4只滇金丝猴,有3只成年公猴和一个亚成年母猴。这几只猴子被抓住后,猴群也不再远离,而是在离抓捕地点约300米的地方远远地看着这里的活动,不时还有个体发出特有的警戒声——‘呦-嘎,呦-嘎’。很多个体在树上走来走去,试图看个究竟,又显得忐忑不安。
按计划,我们只能给成年公猴佩戴项圈。因为按照国际动物福利法规定,陆生兽类长时间负重不得超过其体重的3%。我们定制的项圈重700克左右,成年公猴体重一般为20千克以上,母猴体重只有10多千克,所以不能把项圈戴到母猴身上。
我们先放走那只小母猴;那只最大的公猴个体太大,预制的项圈套不上去,只好也放掉。另外两只公猴的尺寸刚好,我们给它们佩带好GPS项圈并检查无误后随即放走。整个过程前后只用11分钟,抓捕到的4只猴子便都回到了猴群。此时我们发现,猴群里的许多成员已经在自由自在地觅食了,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意外’。大家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自猴群戴上GPS项圈的第二天,卫星系统就不断地向我们报告猴群的位置。但戴项圈的猴子是否能正常生活?整个猴群能否继续接纳它们?2004年1月,我和魏教授、任博士一行三人来到老君山一座山峰最高处,向四周不断瞭望,试图找寻滇金丝猴的踪迹,就关心的问题进行现场落实。
我们所处的这座山峰海拔3650米,顶上有一个10多平方米的石崖小平台,因此是一个天然观景台。站在这里,我们可以鸟瞰群山,附近好几平方公里原始冷杉林都是滇金丝猴经常活动的地方。
我从怀中掏出无线电对讲机与老张联系。
老张、老蜂和任博士通过无线电天线定位已经知道猴群的大致位置,正在奔着那个方向而去。
又过了1个小时,对讲机里终于传来老张的声音:“老龙,猴群就在格里格勒。”
“滇金丝猴就在那面,”听着耳机里传来一串串令人欣慰的声音信号,魏教授兴奋地说道:“勇诚,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他右手正高举着一个无线电波探测定向天线。
顺着定向天线的方向看去,在茫茫原始冷杉林海中,我看见一条陡峭而深坠的山沟——格里格勒。格里格勒是傈僳语,即陡峭无比的地方。我心中嘀咕:“猴群又到了那里,看来我们要想亲眼见到猴群是不可能了。”
这里山势奇陡无比,云杉、冷杉林高大挺拔,多在40米左右,且树冠浓密。这是滇金丝猴最理想的栖息地,不仅能为猴群贡献丰盛的食物,更能为它们提供庇护场所,以逃避天敌和人类捕杀。可是,这里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对猴群进行直接观察。特别是当天,这表面郁郁葱葱的林海之下,许多地方已经有半米深的积雪,透过眼前那束束墨绿色的冷杉树冠,我们都看得见藏在林下的雪地。滇金丝猴是高山暗针叶林中的精灵,可我们要想在这积雪的林海中穿行并赶上猴群,根本就不可能。不过,我们已经证实这两个GPS项圈佩戴者都还正常地生活在猴群中间,我们今后的GPS跟踪是有保障的了。
同年10月,我们的野外工作人员在老张的领导下正式实施项圈回收行动。可能是运气好,此时的猴群活动范围比较小,所在山谷很小,视野也很开阔,所以不需要太多人员就可以把它定位在山谷里。在以后的连续十几天中,全体队员每天风餐露宿,寸步不离地跟踪猴群,一直吃住在山上,看护着猴群。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3天紧张搜寻,老张他们终于在10月24日大功告成,找到了项圈。老张的激动情绪几乎难以掩饰,他即刻拨通了我的电话,向我报告这一喜讯。
由于成功回收的GPS项圈已经没电,我们无法直接下载贮存的空间数据,只好把它带给美国供货商,请他们把数据及时传回来。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获取滇金丝猴一整年的精确活动路线,对于解码滇金丝猴生物学与行为学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迪庆白马雪山
滇金丝猴群分布最集中
崩热贡嘎,整个滇金丝猴群暴露在300米外
为了能长期在野外对滇金丝猴群进行深入的生态行为学研究,我在云南省西北部迪庆藏族自治州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建立了崩热贡嘎营地。这里的海拔高度达4,300米,到最近的公路也需要步行3天。
1990年10月,我再次来到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打算在保护区内进行1个月的野外工作,目的是选定一个长期跟踪观察滇金丝猴群的地点。早在1989年,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一位博士研究生就提出,想与我合作进行滇金丝猴生态行为学的长期野外研究工作。
白马雪山是当时世界上惟一的以滇金丝猴为主要保护对象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境内,总面积达19万公顷。根据我们后来的调查资料,有4个滇金丝猴群在这一保护区内及其边缘地带活动。因而这里是滇金丝猴群分布最为集中的地区。
经过和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董德福、忠泰次里、昂翁次称等商量,我们认为只有两个可选的猴群:一个是义用村后山的猴群,另一个是吾牙普牙村后山的猴群。
根据当时掌握的资料,义用村附近的猴群离公路较近,只需步行1天就可从猴群所在地到达公路。但这个猴群的数量本来就不多,1986年又因发生高山小毛虫灾害,保护区管理局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采取了喷洒农药烟雾剂的方法来控制高山小毛虫的曼延,曾导致这一猴群的许多个体中毒死亡。当时,义用村的群众还曾捡到多具猴尸和一只行将死亡的老公猴。当忠泰次里赶到义用村时,那只公猴已经死亡,他将尸体取回,做成标本,存放在白马雪山保护区管理局的标本陈列室里。吾牙普牙村那群数量比较大,但栖息地离公路太远,从猴群所在地到达最近的公路,当时得步行3天以上。
当时,我和忠泰次里、昂翁次称3人都觉得,应尽可能把长期研究的大本营定在离公路较近的地方,这样对以后长期研究工作的后勤供应会比较方便。尽管我对选择义用村猴群作为长期研究的对象信心不足,但还是同意先试试这一猴群。
我们专程到以前忠泰次里曾见过猴群的地方考查了一天,想看看那里是否能找到滇金丝猴近期活动的踪迹。结果,我们果然在这片森林中发现了好些较为新鲜的滇金丝猴粪便。
我和忠泰次里又往吾牙普牙寻找滇金丝猴。在山上连续搜寻多天,未发现猴群的最近活动踪迹。一天下午4时许,我们来到一个叫崩热贡嘎的山脊。这里是森林的上限边缘,周围已没有森林,全是一二十厘米高的匍匐状石南灌丛,所以视野很开阔,往四周放眼望去,大片森林尽收眼底。我想就此歇息一会。我躺在石南灌丛上,眼睛对山下的大片冷杉林一层层地有规律地扫视着。突然,在极远的前方,我感到有个小白点跳了一下。我立即敏感地对忠泰次里说:“我们这些天到处找滇金丝猴,它们不就在这里吗?”
“猴群在哪里?”忠泰次里马上问道。
“就在那儿。”我指着刚才发现小白点跳动的地方。那里离我们大约有四五百米。
“我怎么没看见?”忠泰次里这一问,把我也给问住了。我刚才发现小白点跳动的地方现在确实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是我刚才看花了眼睛?一般我们在几分钟后发现仍无动静就会转向其他方向搜寻。但这次我还是固执地朝那里张望着。10分钟过去了,20分钟过去了。我觉得好像又有一个小白点在那里动了一下。“对,就是在那儿!”我再次向忠泰次里喊道。
这时,我俩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同一个地方。只不过,我用的是肉眼,而忠泰次里用的是望远镜。我只有一副双筒望远镜,而忠泰次里的眼睛比我的要尖一些,所以我一般让他使用。肉眼观察的好处是视野宽,而望远镜则能对准一点进行仔细观察,对目标加以确认,但要把镜头视野对准目标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又过了10多分钟,我又发现一个白点跳动,接着再闪了一次。“没错,猴群就在这儿!”我兴奋地又一次向忠泰次里喊道。这次,我已确信,决不是看花眼了。
“好大的一个猴群呀!”忠泰次里终于把他手中的望远镜头视野对准了目标,也兴奋地叫出声来。
又过了几分钟,目标越来越明显,猴群跟我们的距离又近了一些,只有300多米了。这时,忠泰次里把望远镜朝我递了过来。“猴群确实很大,老龙,你也从望远镜中看看吧!”
我接过望远镜,向目标望去。现在,目标离我们越来越近,从镜头里找准目标也不显得那么难了,我很快就从望远镜里看到了猴群。从镜头视野里可以看到,10多只滇金丝猴站在冷杉树冠上,正在不断往嘴里塞着什么。显然,他们是在取食,但吃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过了一会,猴群移动的速度变缓了,好像有在那里过夜的打算。这时,我看了看手表,时针已快移向下午5时,也就是说,夜幕就要降临了。我转过身来对忠泰次里说道:“我在这里跟踪观察,你先回去背水做饭。待天黑猴群不移动时,我再回来。”
忠泰次里走后,我独自继续观察着。这时,猴群仍在缓慢地移动着。但并没有继续向我这边靠近,与我始终保持着300多米的距离。
又过了半个小时,天色就要全黑下来了。我看到猴群中的多数个体已休息,整个猴群大约也不会再移动了,才急忙赶回营地。这是我第一次在山上看到整个滇金丝猴群全貌,这种机会真是千载难逢!
点数猴群的一天。
滇金丝猴如何移行,如何就餐
第二天7时30分,天才放亮,猴群中少数爱“早起”的个体首先起来了。它们开始做“原地活动”,一会爬到最高的树梢上去,一会又从上面跳到周围的其他树枝上。
他们的这种活动,究竟是什么目的?是为了“锻炼身体”?还是为了唤醒同伴?或是兼而有之?是否还有别的生物学上的意义?这一问题,迄今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必须对猴群作很深入的观察。可惜的是,我们在后来对这一猴群的数年观察中,始终也没法做到让它们“使习惯化”,因而始终未能对这一问题作出较为深入的解答。
在这里,“使习惯化”是一个科学术语,指的是动物不再对人类存有恐惧心理,而能习惯于人们对它们进行观察。而要做到这点,首先有赖于保护工作落到实处,栖息地周边百姓保护意识提高,真正无人再想伤害和偷猎它们,这样,猴群才会对人类不再存有今天这样的戒备心理。
几分钟后,整个猴群都开始活动了。它们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取食,在树冠中不断地把东西往嘴里塞。它们的这种生活习惯与我们人类很相似。我们早上起来,洗漱完毕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早点。连我们在山上考查滇金丝猴时,还是保持这种习惯。
这时,我们与猴群之间仍保持着三四百米的距离,所以跟昨天下午一样,还是不能直接看清他们究竟在吃什么?但通过前些年来的考查,我们知道在冷杉树枝上只有两种东西。一种是冷杉本身的针叶,另外一种就是悬挂在冷杉树枝上的松萝。从平常考查中发现,被猴子折断扔下的冷杉树枝上的针叶很少有被吃掉的痕迹。因此,它们吃的不应该是冷杉针叶,而极有可能是松萝。这一判断为我们后来的进一步研究所证实。经过对它们进行较为系统的行为学研究,我们后来发现:滇金丝猴取食松萝的时间占其全部取食时间的90%左右。
松萝是一种寄生在冷杉树冠上的地衣类菌物,是靠吸取冷杉树营养而生存的。如果它太多了,就会影响冷杉的生长。如果滇金丝猴吃的果真是松萝,那么,它们和冷杉就完全是一种共生互惠的关系,即:冷杉既能为它们提供食物又能为它们提供隐蔽场所,而它们则能为冷杉除去寄生在树冠上的过多的松萝,使冷杉得以健康生长。滇金丝猴与冷杉林的这种关系真是太妙了!难怪我在考查中发现,滇金丝猴群总是在有冷杉林的地方。迄今为止,无一例外。所以我曾下结论:滇金丝猴只存在有冷杉林的地方。但当时我未能对这一现象给予恰当的解释。
做过动物行为学研究的人可能都知道“食物决定一切”这句话。对于野生动物来说,觅食是整个生命活动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其他的所有生命活动基本都是围绕着觅食活动来进行的。在大型灵长类动物中,主要只有3种食性,即果食、叶食和杂食。可是滇金丝猴的食性与其他所有灵长类动物完全不同,既非果食也不是叶食更不是杂食。它的这种食物上的特殊性必然会造成其行为和生态特性上的一系列独特性。我敢预言,随着今后对滇金丝猴的研究深入开展,必将导致灵长类行为生态学上的重要发现。
又过了一会儿,猴群开始缓缓移动了。显然它们还未发现我们,它们在向我们移动过来。可是由于隔着一条深沟,它们在移动过程中也就不断向下面的深沟靠近。为便于观察,我们也向下面移动。最后双方在下面的深沟两侧会合了。这时,我们与猴群之间只隔着一条深沟,相距只有六七十米。我们躲在沟这面的大树后面,希望在猴群越过这条深沟时对他们进行计数,以估计这个猴群的大致数量。但看到猴群就在对面活动,我们开始用照相机对他们拍摄。没想到,照相机快门的声音竟然马上引起它们的注意。一只大公猴站在树冠上,开始用目光向我们这边搜寻。我们只从树后伸出一个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的行为。我只觉得我的目光似乎与它的目光相对了一下,也不知它是否发现了我,它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作出怪异的动作,只是缓缓地往后撤去。我们在原地继续等了一会儿,觉得整个猴群似乎都在离我们而去。我们意识到,我们还是被那只大公猴发现了。也许它就是整个猴群的“领路人”。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做出怪动作,但它的这种后撤行为显然就已向整个猴群表明:这里有情况,队伍必须改变原定的“行军路线”。
整个猴群都不往我们这个方向移动了,我们也只好往回走。但我们往上爬的速度显然比猴群慢得多。当我们爬回早晨对猴群进行观察的位置时,整个猴群已移到对面坡的后面去了,我们也只好跟踪而去。很快,我们又跟上了猴群。我们选好了一个较理想的观察点。这里,还是与整个猴群保持三四百米的距离,可以对整个猴群的活动进行监视。但这样,我们也始终无法对它们进行计数。我们单凭感觉判断,估计这个猴群是不小的,因为它们活动所散开的范围直径在50米以上。
吃完午餐,我们发现猴群已完全翻到对面山后去了。为了方便第二天跟踪,我们决定绕到猴群前面去,使它们再返回这里。
这次我们的运气就不是那么好了。因为对面山后多为高大乔木林,我们在林中行进,无法对周围进行观察。不知不觉,我们就走到猴群中间了。这次,是猴子看见我们,而我们却完全看不见它们。只听到周围,这也有猴子跳动的声音,那也有猴子跳动的声音,但我们就是看不见它们,就像在做“瞎子摸鱼”的游戏一样。后来,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较理想的观察点时,猴群已完全不在我们的视野里了。
好在根据刚才听到的它们在树上跳动的声音,我们还是能够判断得出它们的大致去向。这时,天色已晚,而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把猴群的宿营位置找到,否则第二天不好跟踪。于是,我们只好再次估摸着向它们逼近。
终于,我们在黄昏时分又找到了猴群。此时,它们离我们只有200多米,正在忙着晚上睡觉前的最后一次采食。一般说来,这是对它们进行观察的最好时机。不一会儿,天色就逐渐暗了下来,许多猴子都为自己找好了睡觉的位置。我们在观察点上对猴群周围的地势进行了最后一次判断,把第二天将要对猴群进行观察的位置确定好,也就开始返回营地。
第二天早晨,我们又来到预定的观察点时,猴群已经“起床”,正在吃“早点”。我们的这个观察点相当不错,居高临下,可以俯瞰下面近1平方公里的大片冷杉林,猴群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不会超出我们的视野的。半天过去了,猴群还是在这片林中游荡。但猴群这样终日游荡下去,我们还是观察不出什么结果。
我们开始商量如何才能正确估计这个猴群的大致数量。柯达次里提出,由他俩到猴群前面去把猴群赶过来,我就可能有机会对这个猴群计数。他们两人离开后,我一个人静静地守在这里,耐心地等待着。大约1小时过去了,我突然看见,他俩出现在猴群前边的大石崖上。他俩离猴群特别近,并且没有任何伪装,肯定会吓着猴群的。果然,整个猴群被吓坏了,分成3路平行的纵队,拼命向我这个方向奔来,纵队之间约有30米距离。我一个人,当然没法对3路纵队同时计数。我只好选定中间的一路进行计数,先数队伍最前面的个体,它跳过后便计数1,第二个个体跳过才数2……就这样,经过了六七分钟,我一直数到了92。因此,我估计,这个滇金丝猴群有近300只。这个猴群那么大,当然是一个比较理想的跟踪对象。
从后来我们对这个猴群的观察看,我当时的估计数可能偏大,但至少可以认定这个猴群的数量是比较大的。再说,通过这几天的山林穿行,我对这一带的地形地貌也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这里虽然地形很陡,坡度几乎都在30度以上,但没有那最令“钻山人”头痛的稠密竹林,林下灌木也不太密,许多地方都是可以通行的。当然,这里离公路实在是太远了,当时大约有3天的路程。如果在这里建立基地,给养运输方面可能就会遇上较大的困难。但我以为,所有这些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能否跟踪上猴群才是长期研究成败的关键。我当时就基本决定:滇金丝猴长期研究基地就选在这里──崩热贡嘎!
又过了1个多小时,忠泰次里回到我这儿。这时,猴群已经基本平静下来,继续它们正常的觅食活动。我俩也就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同时对猴群拍了一些照片。这天下午,这个猴群的“先头部队”离我们最近时只有五六十米。但由于照相设备不行,我们没法照出理想的照片来。当时,我和忠泰次里所用的都是理光-10X相机,我用的长变焦镜头为70~300mm,而忠泰次里用的仅为70~210mm。我们把镜头拉到顶,猴子在镜头中仍显得很小。此外,由于经费有限,我只带了两个胶卷上山,我俩只能一人用一个。开始见到猴子时,我们就马上拍照,以为不照就没有机会了。后来当猴群来到离我们只有五六十米地方的时候,胶卷已经用完了,我们只好干瞪着双眼,望着猴群在我们面前无拘无束地觅食。
我们想再有机会能对这个猴群计数一遍,就不动声色地跟踪观察着。按理说,猴群是不应该发现我们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就在黄昏即将来临的时候,猴群忽然搞起了一次“急行军”。这可把我们弄得不知所措了。因为按它们的去向,将会离营地越来越远,我们要想在第二天再来跟踪就难了。我们紧跟了一阵,但越来越跟不上,后来干脆失去了跟踪目标。
望着猴群远去的大致方向,我想,这次上山的主要目的是搞清这个猴群的大致数量和确定一个以后长期进行滇金丝猴研究的营地。现在,这两个目的都已达到。当时已进入11月下旬,大雪随时都会下来,我们随时都可能被封在山里。再说,即便追上猴群,要想观察他们,第二天我们也必须转移营地,当时没有牲口,转移营地十分困难。此外,我们所剩的食品虽然还可以再坚持两三天,但如果花上一天时间搬迁营地,就难以保证在最后一两天内跟踪上猴群。因此,我临时决定:这次考察就到此为止。
“老外”加入豪华考察。两个月滇金丝猴“扫描”记录
1992年5月起,我享受了一次“风光、奢华”的滇金丝猴野外考察——当时我率领一支有9匹骡子和9个人的“庞大”考察队伍,穿行在白马雪山北部核心区的茫茫林海,而且队伍中出现了一位来自太平洋彼岸的“老外”——柯瑞戈(Craig Kirkpatrick),是来自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人类学系的一位攻读博士学位的研究生。早在1989年尚未开始就读研究生前,他就已确定将滇金丝猴生态行为学研究作为博士论文题目,并为此两次飞越太平洋,就滇金丝猴的情况进行调查研究。
对于滇金丝猴野外研究的难度,我是深有体会的。每次谈起这事,我总是告诫他一定要充分估计这一工作的难度。而他每次都表示,已下定决心来和我一起啃这块“硬骨头”。我们在1992年一起向WWF申请到了一个小基金项目,总经费约4万瑞士法朗。虽然这经费不算多,但当于我的滇金丝猴研究项目来说,真可谓“雪中送炭”。
我们的合作研究期限为3年,柯瑞戈准备对我们所选定的这个猴群进行为期18个月的野外观察。这次出行就是我们合作的第一次正式野外工作,准备在山上试工作两个月。
我在这期间还需要继续完成滇金丝猴种群数量的考察任务,不能自始自终地与他一起工作。而我为他安排的当地助手都不懂英语,为此,他专门学了几个月中文。现在,他已基本能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由此也可见他研究滇金丝猴的决心。
整个队伍9个人当中,有2人是赶马人,2人是我请上山去为我们修建营地的,考察人员占5人:除柯瑞戈和我外,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董局长还专门把忠泰次里和昂翁次称这两位业务骨干派来,协助我们完成这一国际合作研究项目。此外,我还特地请以前曾为我在这一地区考察滇金丝猴带过路的当地人柯达次里来当向导。
我选定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北缘附近的崩热贡嘎作为此次行动的大本营址。当我带着美国人踏上崩热贡嘎时,竟然在第一天仅用几个小时就找到了猴群!
我们兵分两路去寻找滇金丝猴群:中泰次里和昂翁次称到沙丁帕(附近一山沟名)去,柯达次里和我到纳雄(附近另一山沟名)去。
柯达次里和我沿着山脊由上往下缓缓而行,慢慢地扫视着整个山沟。整个山谷静极了,连鸟鸣声也很难听到,偌大的原始森林犹如一座空山。突然,柯达次里悄声说:“老龙,你听听,那是什么声音?”我俩马上停了下来,坐在原地开始静静地细听周围的声音,但又觉得好像什么都听不出来。又过了几分钟,我俩同时隐约听到了一声“渥嘎”。这显然出自一只雄性滇金丝猴的口中。我们不约而同地说:“猴群就在这附近。” 但此时,我们还没有搜寻到他们,还不能判断猴群的具体方位。
我们又继续静听大约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准了目标。整个猴群就在离我们大约800米外的山谷内。我低头看表,此时才下午2时许。也就是说我们从开始寻找猴群到看到这整个猴群,前后总共才用了3个多小时。这在我的经历中还是第一次。
这时,我和柯达次里不用再满山寻觅,可以坐在原地不动,对这个猴群进行观察了。这样,我们反倒轻松下来了。
但事情并不总是如人所愿。我们出外去寻找猴群时,总是希望能迅速找到它们,但有时就是怎么也找不到它们,整个猴群好像已经从这片土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似的。就在我们十分沮丧时,它们又好像突然从哪条地缝里钻了出来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记得有一次,也是在崩热贡嘎,硬是足足两个月时间没有见到这个猴群。当然,这实际上还是我们对这个猴群的活动范围并未全部了解造成的。可是要真把一个猴群的活动范围了解清楚,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简单事情。即使对一个猴群跟踪1年,仍不能掌握其全部活动范围。这是因为滇金丝猴群的活动范围实在太大了。每次出外寻找猴群,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就要看运气了!”
滇金丝猴的活动范围特别大是其生态行为学上最为重要的特点之一。这是由于它们那独特的食性所决定的。我们在后来对它们的观察中发现,普遍存在于高海拔地带森林树枝上的黑色松萝——一种树挂地衣是它们的主要食物。对于大多数灵长类动物来说,主要食物一般是阔叶树的枝、叶或果实。而这些东西都有明显的年周期性。如:这些阔叶树一般都是一年一发芽、一年一换叶或一年一结果的。因此,多数灵长类动物的活动范围也就存在着明显的年周期性。这也就是当前所有有关灵长类动物的活动范围研究都需要对它们进行一个年周期观察的原因。一般说来,可以把动物在一个年周期当中的所有活动地点的全部集合看成其全部活动范围。可是这一定义对滇金丝猴却不适宜。滇金丝猴的食物──黑松萝并不存在着这样的年周期生长节律。当黑松萝被猴子取食后,并不一定在一年后就能全部重新长出并恢复原样。所以,一般滇金丝猴群的活动范围很可能都会超出其一年当中的活动地域。
我们对这个心爱的猴群继续观察到天黑前,看到它们都已在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才悄然“告别”。
第二天,我们开始对这个猴群进行正式的行为观察记录。当时我们采取的方法主要是:在一天当中,每一个小时对整个猴群作一次“扫描”,把群中所有可以被观察到的个体的位置和活动记录下来;或者是随机从望远镜中挑选一个个体,对它进行跟踪观察,按每一分钟对它的位置和活动作一次记录,直到其从镜头中消失为止。通过这样的记录分析,就可以找出滇金丝猴的一些行为活动规律。我们这第一次观察总共只持续了4天,就遇上了一场“春雪”。于是,我们这条跟踪的“尾巴”就这样被猴群给轻易地“甩掉”了。
我们当时对猴群的活动路线了解甚少,失去跟踪目标后,这近200只个体的猴群仿佛突然间掉入地缝一样,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们分头连续找了好些天也没把它们找回。后来我们采取“守株待兔”的方法,守在山谷里等待猴群。终于,猴群在“失踪”19天后又回来了。从那以后,我们又连续跟踪它们整整13天。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常常在一天中对猴群作14次“扫描”记录,即从每天早晨7时开始对猴群进行第一次“扫描”,以后每小时重复一次,直到晚上8时最后一次止。
这次在山上近两个月的考察,是我滇金丝猴考察生涯中最为顺利的一次,也是一次考察中见到猴群时间最长的一次。通过对这个猴群的长期观察,我们对滇金丝猴的认识必将前进一大步。
高寒荒漠地带,滇金丝猴的一次“集体流浪”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连我自己也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事实:200来只滇金丝猴大摇大摆地来到寸草不生的高寒荒漠地带,毫无顾忌地睡在这一块块巨石上,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高寒荒漠地带是高原山地的一个特殊地带,是由山顶岩石经过若干年的风化后形成的乱石滩。上部是造型各异、直插云天的奇峰怪石,下部一般伸抵高山草甸灌丛带,有时也会直达森林线。其海拔高度一般都在4600米以上,举目望去,一片荒凉,连草都长不出来。
这天是1992年端午节。这个季节,多数地方已快进入夏季,但是对于雪山高原来说,它们才刚刚脱去冬装,换上春天的姿色。即便是我眼前的这片高寒荒漠地带,也脱去了它那美丽的“银装素裹”,使寸草不生的狰狞面目完全暴露出来。
此刻的远处,高山草甸灌丛以下的各色杜鹃花开得正艳;更远处的中甸坝子上仿佛还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欢乐的笑语。我知道,每年此刻,迪庆高原上都会出现一件盛事。来自全州每一个角落的藏族同胞,每年都会在端午这天汇聚在中甸坝子上举行“赛马节”。 虽说我在这一地区已连续工作过许多年了,但却从未亲身体验过这一迪庆高原上每年最为盛大的节日,每次都因为工作失去了机会。这不,今年此刻,我又是静静地潜伏在远离赛马场的一片荒芜的高寒荒漠上,凝神注视着离我200多米远的一个滇金丝猴群。
这里的海拔高度约为4,700多米。也就是说,这里已高出这一地区的森林上线400米左右。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滇金丝猴群来到如此高的地方。我举目向四周环顾,连一棵小草都见不到。
我眼前的这个猴群共有200来只。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滇金丝猴群。在我多年调查到的总共13个滇金丝猴群中,比这更大的群体最多也不会超过3个。现在,它们整个群体已全部暴露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的心情兴奋到了极点!
它们为何要远离赖以栖身的冷杉林,来到这高寒荒漠流石滩地带?它们到此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也像我们人类的登山者一样,向体能极限挑战,显示生存能力呢?它们在这里所能找到的食物又是什么?
我跟观察点上的老柯、昂翁次称和柯达次里略为商量一下,便和柯达次里一道悄悄地尾随猴群来到这高山流石滩上,在离他们仅200多米的地方进行更细致的观察。老柯和昂翁次称则留在原观察点上,用高倍望远镜继续对猴群进行跟踪观察。
猴群对我们两个不速之客的出现起初似乎有些害怕,不断地回头张望。但不一会儿就显出不在乎的样子。大概它们认为:只有它们才称得上是这陡峭山崖地带的“主人”,在这里,人类是无法对它们构成威胁的。尽管如此,它们还是对我俩保持警惕,在取食或行走当中,不时向我们这边张望。为了不惊扰猴群,以致影响远在一公里以外老柯他们对这个猴群的行为抽样观察记录,我们尽量装出一副对它们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们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原来它们在这一地带主要是剥食生长在石头或石壁上的一种地衣。我也试图剥下一块这种地衣,但简直无法办到。我真不知道滇金丝猴们是如何剥下这些地衣的。这一现象再次证明:滇金丝猴群的主要食物是地衣。平时,它们在林中的主要食物是一种树挂地衣——松萝,而现在它们来到这高寒荒漠地带,主要取食的还是地衣。这是为什么呢?
地衣是真菌和藻类的复合体,属菌物界(从现代分类学的观点看,生物可分为动物界、植物界和菌物界)。国外的一些研究表明:在维管植物不能生存的地方,地衣种类往往最丰富。因此,在寒冷区域,地衣的多样性往往是最高的。而滇金丝猴的栖息地主要在高寒地区,难怪它们会选择地衣作为主要食物。
下午两点多,猴群便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开始它们每天的正常午睡。它们的午睡并不像我们人类一样,需要一块平地躺下来,而是七八个相互抱成一堆,垂头而睡。
根据观察我们发现,它们的晚觉方式也是相同的。我猜想,它们的这种睡觉方式可能也是这一物种对当地严寒气候的一种适应吧。睡觉时相互拥抱在一起有助于保持体温,体内的热量就就不像平躺在地上或树上那样容易散发掉。
食后休息是以植物茎叶为主食的疣猴类动物的显著特征之一,其作用在于,让食物在消化道内充分发酵以消化所摄入的纤维素。在分类上,滇金丝猴也属于疣猴,所以当然也有这一午睡的习惯。不过,整个猴群全部像这样暴露无遗地睡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景象却是我多年考察中没有见到过的。这是一种极少有的现象。记得前些天,我们在观察这一猴群的林中漫游时发现:每当横穿哪怕只有几米宽的一小片空旷地带时,它们的表现都极为谨慎。它们一般都要在森林边缘徘徊观望半小时才开始行动。可今天,它们却表现得如此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我猜想,也许它们认为:这种“高石芽”地带是有利于活动的地形,它们在这里可以充分展示高超的攀登本领,令其天敌们,如金钱豹、雪豹、黑熊、狼等相形见绌。此外,在这里,它们站得高、看得远,一般情况下,天敌也不容易接近他们。
猴群的午睡持续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便又开始取食。这种现象也是以前观察这个猴群在林中漫游时所不曾遇到的。平时,它们每次午睡的时间都长达近1个小时左右。这也许是因为它们今天大半个上午都是在这高山荒漠地带度过,所获得的食物不够多吧?
它们在两个多小时后便又再次休息。我们发现,它们每个取食回合大约为3个小时。以前,我们之所以没有发现这种现象,可能是因为当猴群在林中漫游时,我们的观察条件总是极为有限,每次能看到的个体最多也不会超过这个猴群中1/3的个体,因而不太容易发现这种现象。
下午5时30分左右,猴群开始向山下的森林地带移动。这时的猴群如同长蛇阵一般,从头至尾约有三四百米。整个队形显得十分凌乱,有点像马拉松赛跑的阵形。一般是五六只在一起行进,最多的也有十来只聚集在一团。但此时,猴群的移动速度却很快,不到一小时就全部回到离别了近8小时的森林当中。
这天猴群活动的情景使我想起一部电影——《大篷车队》。这猴群不正是一支特别的“大篷车队”吗?只不过它们没有车辆马匹,没有行李物品。但它们整个群体的确像吉普赛人的大篷车队一样,总是群体统一行动,生活在一起,昼行夜宿。它们不愿接近人类的村落,也不愿接受人类的任何“施舍”,只希望人类能离远一点,使它们能过上一种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所以,它们选择气候如此恶劣的地域作为栖身之处。然而,人类的活动范围却还是不断地向他们逼来,使它们的“理想生活”落空。现在,多数滇金丝猴群都已经感到了这种无形的压力:自己熟识的“家园”正在缩小,朝夕相处的“弟兄们”越来越少。
我以为:保护滇金丝猴,除了因为它们是地球上长相最像人类,应得到人类最多关心之外,它们还有许多特性确实值得我们人类去研究和了解。比如说,它们的社会结构在灵长类中就极为特别。
一般说来,灵长类的社会结构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家庭,另一类是多雄多雌的群体结构。
一夫一妻制的社会结构以长臂猿为典型代表,每个家庭由一个成年雄性个体和一个成年雌性个体及它们的子女构成。这样每个“父亲”对其所生的后代是清楚的,因而也就对其子女的成长负有严格的责任。所以,对于每个子女来说,“父亲”和“母亲”这两个概念都是清楚的。这样的社会结构使得雌性个体和雄性个体在体型大小差异上越来越不明显,所以长臂猿的雄性个体和雌性个体在体重上基本接近。
多雄多雌群体这种社会结构则以猕猴为代表,每个猴群由多个成年雄性个体和多个成年雌性个体及其子女构成。它们并不形成严格的“家庭”,就像我们人类早期的“母系社会”那样。所以,对于每个子女来说,只有“母亲”的概念是清楚的,而“父亲”这个概念是模糊的或是根本就没有的。这样的社会结构,在雄性个体之间造成了强烈的生殖竞争,因而出现明显的“性二型”,即雄性和雌性个体在体型大小上呈现明显的差异,有时雄性个体会比雌性个体大出一两倍。这一现象在黑猩猩、大猩猩、猩猩、我国的三种金丝猴都表现得比较典型。
而滇金丝猴的社会结构与灵长类常见的这两种社会结构都不相同。他们的社会基本单元是核心家庭。每个核心家庭由一只公猴和两三只母猴及其3岁以下的子女构成。一个猴群就是由若干个这样的家庭和一些尚未成家的亚成年或成年猴组成的。它们中的每个家庭都十分稳定,全家总是在一起生活,一起活动,且整个猴群的各个家庭的总体行动也总是有条不紊,步调一致的。这种社会结构与吉普赛人的“大篷车队”确实有些类似之处。
迄今为止,我们也不能说出滇金丝猴的家庭究竟是如何组成的。但我想它们的家庭并非随意就可组成的。也许它们也和我们人类一样,在成家之前是需要经过“恋爱”阶段的。所以这种社会结构是很脆弱的,家庭一旦受到破坏,便很难重新组成。因而偷猎,特别是围猎,对于滇金丝猴群的打击是极为沉重的。往往一次围猎就可以令猴群元气大伤,两三次就可能导致整个猴群灭绝。
响古箐,一个滇金丝猴家庭的午睡
2007年4月下旬的一天中午,我来到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响古箐。山林中一片寂静,周围到处都是30多米高的云南铁杉树,林下杜鹃花开得正艳,许多阔叶树种,如山杨柳、西南桦等都在竞相发出万千嫩芽嫩枝和各色花苞。
虽然面前数十米处就有一个地球上现存最大的滇金丝猴群——响古箐猴群,我却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其实就在几分钟以前,好几百只滇金丝猴还在这林中上窜下跳地闹个不停。同来的当地村民余中华告诉我:这猴群估计有400多只,其中包括至少30多个家庭群,最大的为15只,最小的为5只,到昨天为止他已数到近40只今年出生的婴猴。然而现在,这400多只猴子已全部午睡,我们近在咫尺,却连一点声响也听不到,显得出奇的安静。看来滇金丝猴还真是严守午睡纪律的模范。
我只好静静地陪伴着它们,不敢睡去,连打个盹也不敢,生怕一觉醒来就看不见它们的踪影。
前方30多米处,一个滇金丝猴家庭就睡在一棵高大挺拔的云南铁杉树上。这个家庭有一夫二妻和一双儿女。那只大公猴靠着树干垂头而睡,而它的二位夫人及一双儿女则全部在它下面的一根树枝的中端相拥而憩。
它们睡了1个小时左右,其间有些个体还会不时地在身上挠上一把。也许是感觉到身上痒,也许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终于,它们都醒来了。这时,大公猴起身后向另一棵树跳去,但其它家庭成员并未作出任何响应。也许这是因为大公猴并未发出全家出发的信号吧?
它们只是相互拥抱着,不时向周围打探着。我看到其中一只显然是刚产下一仔不久。它显得特别累,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正低头注视着怀里那全身均为白色的孩子,那孩子也不时地从妈妈的腋下探出白色的小脑袋,顽皮地向四下张望。
我还注意到,这位妈妈的右眼已残,另一只眼睛又大又黑,非常突出。我猜想它的右眼是因为不小心被树枝刺瞎的,也许是个体间相互嬉戏打闹所致,但肯定不是天生的残疾,因为它的孩子显得完全健康,两只小眼炯炯有神。我真心希望它的孩子健康地发育成长,快乐地生活在这有400多个成员的猴群中。
另外一只母滇金丝猴身旁有个约两岁大的孩子。这只小滇金丝猴已完全可以独立活动,不再需要太多地依赖妈妈的关心和呵护。相比右眼残疾的母滇金丝猴,这只母猴似乎年轻一些,因为它个体稍小,毛色也更浅。我估计,滇金丝猴的年龄主要根据两个参数推断。
我判断“独眼夫人”应是“正房”,而带着少年孩子的应该就是这家“主人”的“偏房”。这位偏房似乎很明白它的姐姐现在正需要照顾。它不停地围在“姐姐”身旁,细心地为它理着毛,还不时地吻一下它怀中可爱的小宝宝。而这位“正房太太”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似乎觉得以自己对家庭的贡献完全应该得到这种服务。眼前的这一幕,令我觉得这与我们人类社会太相似了。
这种理毛活动持续了20多分钟。这时,那只大公猴在附近转悠了一阵后回来了,它这次回到这棵树后并未采食,也未发出任何声音,而是在树枝之间来回踱步,然后便跳往另一棵树上。接着,只见那独眼太太迅速四足起立,它的小宝宝则用其四肢紧紧抓住妈妈胸腹两侧的毛发,全身紧贴妈妈腹部,作好出发前的准备。妈妈快速地踱向另一枝梢,向大公猴消失的方向跳去。看到它那矫健的跳跃英姿,我立时感到宽心多了。看来,我原来对它们母子的担心是有些多余了,只要我们人类不再猎杀滇金丝猴和其他野生动物,它们母子将完全有能力生活在天地之间。
随后,另一对滇金丝猴母子也疾奔而去,消失在远方。这天,我们的滇金丝猴生态行为观察一直持续到下午6时多,直到多数猴子均已爬到高大挺拔的铁杉树上准备夜宿,我们才离开它们。
萨马阁,最大滇金丝猴群得到较好保护
滇金丝猴分布区从南到北长达3510公里以上,东西平均宽度则有40多公里,总面积约为15万余平方公里。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面积为2800多平方公里,不到总面积的1/50,却有着占半数以上的种群数量。而这一保护区内1000多只滇金丝猴中的700余只生活在萨马阁林区东南角不到100平方公里的地方。其中缘由究竟为何?
现在萨马阁林区的响古箐猴群是世界上最大的滇金丝猴群,数量达400多只。响古箐全村共有38户,分上、中、下3个自然村。上村16户、中村9户、下村14户。在行政上响古箐隶属云南省维西县塔城镇。近10年来,当地政府一直在鼓励当地村民把这个猴群及其西边的格花箐猴群进行全程跟踪保护。
1998年,在当时维西县林业局局长李琥先生的建议下,响古箐村护猴队成立,开始实施对猴群的全程跟踪保护。这几年来,该护猴队全体成员历尽千万辛苦,在无比陡峭的山林穿行数十万公里,从而彻底地掌握了这一猴群的基本活动规律,真正实现了对它们的全面保护与管理。这期间,响古箐猴群数量增长很快,成了地球上最容易看到滇金丝猴的地方。
近年来,国内外不少要员都曾来这里观猴,包括云南省省长、副省长及国家林业局重要官员,都曾亲到响古箐考察观赏滇金丝猴。去年8月,我幸运地邀请到美国助理国务卿克劳迪亚·麦克默里女士(Claudia McMurray)来此欣赏这一地球上最具特色的“红唇一族”。当时,克劳迪亚·麦克默里女士风趣地说:希望下次带着长镜头来拍摄这一美丽的动物。
我愿再次强调,这一切都应归功于响古箐护猴队。滇金丝猴保护事业的历史丰碑将永远铭刻他们的名字:余建华、余德清、余希光、余小华、尼玛、余向清、余志光、余中华和余建军。正是他们一年四季巡护在原始高寒森林中,从来没有节假日,甚至中国最隆重的传统春节,他们都在冰天雪地的高寒森林中与猴群作伴,付出了远超常人想象的艰辛劳作,才使得这里的猴丁越来越旺,猴口数量增加200只以上,野生动物摄影师才可能有机会把滇金丝猴的倩影抓拍到镜头里,让世界人民可以悠然地坐在家中从电视上或画册上欣赏和认知这些可人的雪山精灵,国内外嘉宾才有可能从容地实地观看这些拟人动物快速穿行在树梢之间的优雅身姿。
2007年我再上响古箐山林,主要是想了解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在这里进行的滇金丝猴生态行为学研究课题进展情况。随着岁月流逝,我的滇金丝猴研究接力棒已经交到了下一代研究者的手中。
这是由大自然保护协会主持的中国滇金丝猴全境保护项目中的一项科研课题。该课题主要是对这一地区的两大猴群进行系统的行为生态学研究,从而掌握确切的保护需求,根据需求来帮助白马雪山制订实施具体的管理方案。
目前,萨马阁林区的响古箐猴群和格花箐猴群都是目前地球上最大的滇金丝猴群体,总数量已达到700多只,占全球滇金丝猴总数的1/3。这说明当地政府的保护工作是卓有成效的,猴子的生命安全系数得到了极大提高。
同时,我们注意到,整个滇金丝猴分布区都还普遍存在狩猎现象,山上到处都有用于狩猎的扣子、套子和陷阱。当地人过去均为传统狩猎民族,他们的狩猎历史已有千年以上,进入农耕社会不久,总有极少数人会不时“旧病复发”。整个滇金丝猴分布区总人口估计有40万,哪怕这种“犯病”的人只有1‰,也会如同给猴群和其他野生动物设下十面埋伏。因此我们必须经常伴随在猴群周围,保障它们的生命安全。
根据我们野外研究结果,滇金丝猴种群的年出生率可达10%以上,有时还会高达15%。如果彻底杜绝非正常死亡,其种群数量可以每10年增长1倍。2007年响古箐和格花箐两个猴群的新生幼猴约60只左右,老君山猴群也添丁20多只。按此推理,滇金丝猴种群数量仅这3群就可以实现年增近百只,即便成活率为50%,繁殖效益仍然极为可观。
现在,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已经与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合作在维西县塔城镇正式成立“中国滇金丝猴野外研究基地”,以增进人类对滇金丝猴生物学、行为学和保护需求的了解。相信随着时间推移,滇金丝猴这种最像人类的生灵会不断发展,人类与这个“红唇一族”也将逐渐消除“误会”,成为永恒的朋友!